胡守仁和戚继光一样，在看见朱翊钧最近颁布的关于旧礼该承担以往君臣大错的一切责任的诏书后，释怀不少，且真的对天子感激不已。</P>
尤其是，他在见了老帅戚继光，而被老帅戚继光提点后，他对当今天子也就更加崇敬。</P>
他不得不承认，当今天子是真的雄才大略！</P>
在他和戚继光这些新党官员也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而内疚时，自己的皇帝陛下竟然直接来了个旧礼旧时代谁都不能独善其身连皇帝也不能的说法。</P>
这使他一下子豁然开朗，知道自己不能怪自己，只能怪旧礼让自己以前人不人鬼不鬼，而自己甚至还应该，因为自己以前还有点人所具备的善良与忠诚而感到自豪。</P>
为此。</P>
胡守仁也就决定主动着便衣去见见看看还留在北直荣养的旧部伤残老兵。</P>
胡守仁以前是不敢亲自看望这些人的。</P>
因为他不好意思见这些伤残兵，毕竟这些伤残老兵不少都被他克扣过军饷乃至役使去给蓟辽总督、福建巡抚这些文官干苦力，如造标榜文官功德的佛寺庙宇以及书院。</P>
但现在胡守仁不再有这样的心理负担。</P>
因为他可以直接对这些老兵说，不是他想这样，是旧礼逼得他这样。</P>
作战伤残的南兵基本是在京师南城一带。</P>
京师南城一带多是平民集中之地，无多少官衙。</P>
不过，因天下大治，惠民善政频繁颁发，最近更是永免徭役，所以这一带虽然没多少权贵显宦，但由于民众富裕程度增加，尤其是在这里荣养的退伍士兵补贴也一直不少，现在这里的店铺也是鳞次栉比，来这里买卖的商民非常多，经济也非常活跃。</P>
另外，这里的街道也非干净整洁。</P>
基本上每隔一两百步距离，就有一环卫工人在洒扫街道，更有固定的垃圾桶和垃圾站，还分出了专门的马道与车道，还有人行道，更有专门维持秩序的兵丁，在引导人群与马车。</P>
这一切自然与顺天府的财力有关系。</P>
虽然朝廷永免徭役，造成地方藩库不再有丁银收入，但中央朝廷内阁度支总司会每年在固定时间给地方各布政司发放一笔远多于地方丁银收入的投资款，这笔投资款产生的盈利，会根据相应规定由中央朝廷与地方官府还有承包商分红。</P>
所以，现在的顺天府基本没有了丁银收入，并不影响他的府衙财政。</P>
相反，因为永免了徭役，让百姓更愿意消费，反促进了顺天府的经济发展，使顺天府衙的投资盈利丰厚了不少，所增加的收入早已抵得上没有徭役丁银收入带来的损失。</P>
而顺天府财力雄厚，自然也就能提升公共服务能力，能雇佣大量年长的闲置劳动力担任环卫工，能改善交通环境，以此能够在越来越内卷的官僚考成中胜出。</P>
要知道，大明现在自从把官员仕途和个人收入与考成成绩挂钩后，就使得官僚们越来越内卷。</P>
尤其是地方官。</P>
他们已经为了表现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能力，而开始在治下城乡的卫生程度与交通情况方面较劲，而不仅仅是经济情况与治安情况。</P>
当然。</P>
正因为现在的官员升迁与收入在政绩方面越来越竞争激烈，而不能像以前一样靠刷一刷士林名声就能坐火箭蹿升，所以才成为一些士大夫反感新礼的原因而成为旧党，哪怕囿于现实环境是新党执政，而不得不努力唰成绩进入高层的官员们，也会因为想躺平懒政而心存对新礼的不满。</P>
但大明偏偏从不缺做官的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P>
再加上，现在地方财政收入基本上多靠中央朝廷拨款投资，而造成地方官衙在经济利益上也不得不更加依附中央朝廷，造成中央集权更加强化。</P>
所以，只要皇帝还坚持海瑞当年在张居正时代定下的考成制度，这些官员就只能拼命刷政绩、搞经济，没有别的办法，而为此不得不坐视旧礼秩序被破坏，乃至不得不鼓励士民百姓破坏旧礼秩序，如允许平民穿金戴银，允许女性出门消费，允许平民置办有台阶的华宅，把旧礼要求的尊卑有序完全放在了一边。</P>
至于以后的皇帝如果不坚持考成，让百官不再以刷政绩的方式来获得升迁机会，而使得满朝多是靠刷名声起来的清流获得高位，自然会让大明的吏治变成另外一种情况。</P>
这里且不提。</P>
反正目前朱翊钧还在位，还在坚持考成。</P>
那官僚们就必须继续干实事，不能只知空谈心性或者用各种激烈手段来邀名。</P>
胡守仁很喜欢这种治理模式下的京师城。</P>
因为这种模式下的京师城，会以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发生变化，而且是一种正向的变化，即越来越繁荣。</P>
作为戚继光旧部，胡守仁自然会积极支持蓟国公府公子戚昌国的产业，而早早地就买了辆四轮马车。</P>
坐在戚氏四轮马车里的他，这时就以很欣赏的目光看着京师南城的各种新变化。</P>
很快，胡守仁就发现，如今的商民没有一个穿布衣的，皆穿的是绸袍，而且已经有女性因为绣坊大量兴办带来的经济地位提升而开始出门，而且不少平民女子都开始着金簪银钗，而非像早年时大多平民女子只能着木钗。</P>
另外，胡守民也不得不承认，出来消费的平民也是真的多，各处店铺里出来的人就没有空手而出的。</P>
许多店铺前都开始排着长长的队，塞满了顺天府专门划设的步行街道。</P>
尤其是一些负责介绍工作的牙行外面，更是人多的远远望去，如一片黑色巨蟒横亘在街道上一样，还直接挡住了胡守仁打算去一些大药铺买些滋补药材的路。</P>
很明显，受永免徭役的影响，更多的底层贫民已经宁肯出来找工作，也不愿意投身大户为奴，毕竟只要没有丁银，哪怕工资低也能活，而只要能活，不是谁都愿意出卖尊严去给别人做小伏低的。</P>
汉人也不是天生就贱，天生就想当奴才。</P>
“部堂，要不要派兵丁清道”</P>
胡守仁的标营将官林彦因而在这时问了一句。</P>
胡守仁则摆手道：“不必扰民，留几个人驾马车回去，你和我一起下车步行，从旁边小道绕过去就是。”</P>
“是！”</P>
胡守仁说着就下了马车，掉头往回走。</P>
时下正值万历十八年隆冬，即将到除夕，遍地是雪。</P>
而胡守仁就这么和林彦一起踩雪绕道来到了一处大药铺。</P>
这大药铺的门面长，足足占了半条街，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了大红灯笼，各种明制彩色玻璃柜内，堆满了鹿茸、人参等名贵药材，且也是人多得络绎不绝的有人在这里进进出出。</P>
因为哪怕眼下北风吹的厉害，随便待一会儿就眉结寒霜脸皲裂，可就因为时下大明人人富足，又正值年关，人情往来频繁，也就使得这大药铺同其他铺子一样也生意兴隆的很。</P>
胡守仁进去后直接就一次性买了大量人参鹿茸等滋补之物。</P>
为自己旧部伤残兵花钱，他是丝毫不心疼的。</P>
何况，这还是第一次有勇气去看曾跟随自己的伤残兵。</P>
他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阔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