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晚了。
“可是才……”简远的声音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委屈又可怜的低了下去,“明明没有多久啊,怎么突然就十一点了。”
“我得走了。”顾云开的声音有点干,他赖在懒人沙发上根本没起身的意思,眨了眨眼,甜腻的可乐被他喝了一大半,还剩小半杯,冰块已经全融化了,水珠在杯子外壁上不停的滑落,洇在了桌上,形成一小滩圆形的水渍。
愉快的谈话气氛突兀消散。
简远看起来很失望,他微微垂着头,闷不吭声的咬着嘴唇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轻声道:“我不喜欢道别。”
“嗯。”顾云开想了想,又摸出了手机看了看,他多少也有点失落的站了起来,又重复道,“我得走了。”
“等一下!”简远忽然道,“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车子铁定都没了,你明天有工作吗?”
顾云开愣了愣,他很快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失策的忧心表情来,绝口不提可以打车的事,毕竟任渊也该睡了。简远很快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套没拆封的新牙具跟新毛巾,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脸色从苍白转到红润像是只在一瞬间的事儿。
“那就住在我这儿吧。”简远不容分说的将他拽进了房间里,对顾云开展示了下自己软乎乎的床,严肃又认真的说道,“这些东西我都没用过,你去刷牙洗脸,是时候该到睡觉的点了。”
顾云开哭笑不得的问他:“就算要留宿,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将就啊,这张床也挤不下我们两个,不然我在外头的沙发上简单将就一下好了。”
“那怎么能行。”简远摇头道,“我怎么可以让客人睡沙发呢?你放心好了,外头我特别偷懒图方便买的是沙发床,打开来就能睡了。快去刷牙洗脸吧,好孩子十一点之前就该好好睡觉,更别说你是个演员,要保持精力好好工作的。”
顾云开只好哭笑不得的挤进狭小的卫生间刷牙。
其实这里的一切场景都像是《风月别离》的重现,只除了他们俩不是易默文跟卞扬,也不是情人,更不打算睡过这个晚上就领证,顾云开看着手里崭新的毛巾跟牙刷忍不住出神了会儿。简远的东西摆放的很乱,可是整体却颇为干净,顾云开没用他的洗面奶,只是拿鸭子造型的小香皂洗了洗手,忍不住又把东西重新摆了一遍,让它们看起来整整齐齐的待在应该待的地方。
等顾云开洗漱完没有多久,简远就拿着捕梦网进来了,他推着顾云开到那张床上去,掀开蓬松柔软的被子给人盖上,焦糖色的圆眼睛眨了眨,捧着脸跪坐在床头问道:“快睡吧,快睡吧,你要不要我弹曲子帮你入眠?”他慌里慌张又急切的说着,催眠似得说着入睡的话题,仿佛怕顾云开一刻不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就立马会逃开一样。
顾云开衣服袜子都没脱,好笑的享受着对方这笨拙的讨好,干脆往底下陷了陷,床也非常柔软,睡起来仿佛一朵巨大的云朵,轻飘飘的陷进去,仿佛加热的棉花糖化了开来。他嘴唇柔软而红润,捕梦网刚刚被挂在了他的头顶上,美丽的羽毛轻飘飘的顺着风浮动着。
“好啊。”顾云开调整了下姿势,被子跟枕头也像软绵绵的云,他全身几乎都陷了进去,睡意突如其来的滋生着。
简远像是怕他会改变主意一样,立刻拖过了一个巨大的软垫放在床边,又取下盒子抱起了他的吉他,手指随意拨弄了几下,在脑海里搜寻着曲子,最后决定弹一首《潮梦》。《潮梦》是一首节奏舒缓的经典歌曲,还有一个很美的故事,他伴随着旋律轻轻哼唱着,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清歌词,只能听到他轻柔的嗓音似乎在吟唱着一段陌生的歌谣。
顾云开就这么静静地做一个聆听者,他慢慢阖上了双眼,那乐声如此平静而空灵,旋律之中像是带着浪潮随风而动的悠扬,叫他既觉得清醒,又仿佛身在梦中。幽蓝的海面涌来,水流缓缓淹没过他的全身,那音乐如此动人,宁静而怅然,水面上晃动着模糊不清的光。
温暖的水流拥抱着他,将他拖离尘世,缓缓下坠,下坠……
顾云开睡着了,朦胧的灯光轻轻抚过他的脸颊,轻吻他的双唇,简远不再哼唱,而是安静无声的注视着这个沉睡的男人。被子遮住了顾云开大半的身体,寂静的空气里仿佛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他睡得很安心,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单手垂落在床外,像是等待骑士行礼;简远缓缓将这首曲子终结,他放下了自己的吉他,忽然捞住了那只手。
这会儿它是温热的了。
于是简远虔诚而恭敬的,低头在那手背上落下一吻,当做自己演奏的酬劳。
顾云开睡得很熟,可仍是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了有人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然后被子被掀起一角,那只手叠在了胸口处,温暖又再被合上的被褥紧紧困在了狭窄的空间里。
“小远?”他含糊不清的咕哝道。
“……”
那声音回应道,像水面里一同坠落的余音,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可顾云开知道对方在说哪两个字。
他在说:我在。
顾云开轻轻侧过头,继续沉沉的睡了下去,他恬静而安详的睡颜宛如油画里陷入深眠的神o,慢慢在灯光与阴影下模糊。直到鼻尖相对,简远才察觉到那暗影来自于越来越接近的自己,他几乎就要亲上去了,于是急忙慌乱的站起身来,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会顾云开,这才出门去了。
简远将灯都关掉了,又到客厅里把沙发摊开成了沙发床,拿出自己的毯子准备将就一个晚上,空调开得很暖,并不感觉到冷意,可他看着窗帘外头薄薄的灯光,知道那外头是繁华的世界,而这个夜晚像是偷来的一样,让他心里甜丝丝又软绵绵的。
他在深深的黑暗里,睁着双眼,以外界投进了的片刻模糊光影,凝视着仿佛阴云团聚的天花板,在这种安静的祥和之中感觉到了沉默与幸福,仿佛那个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睡在本来属于他的床上的那个人是他生命拼图的另一块。
而如今,它正隐隐约约的显示出完整了。
可这种沉默与黑暗又让简远觉得孤单,他就这么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甚至都没有呆满十分钟,就猛然从自己的沙发床上跳了起来,把环绕在脑袋身边的五六个抱枕都推到了地上去,他披着条毯子又蹑手蹑脚的走回到了房间里,越接近卧室,他就把动作放得越轻,到走到门口的时候,连有肉垫的猫咪都应该对他的轻盈俯首称臣。
简远又将灯打开了,开关“啪”的一声,不算太响,却险些叫简远恨不得捂死它。不过那种恨意也转瞬即逝,他的所有注意力又都回到了睡美人的身上,顾云开大概是觉得闷着不舒服,将伸出手来贴在了脸颊边,袖子很长,几乎挡住了他的大半个手掌,看起来活像修长白皙的五指正悄悄从袖口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他微微侧着身体,被子抖落了些,露出圆润的肩膀来。
软垫还在地上,简远披着毯子走过去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上半身趴在了床边,仔细的端详着顾云开的睡脸,他其实也有些困了,正昏昏欲睡,可舍不得闭上眼睛,心里像是担心这就是最后一夜了。
其实并不会的,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时光,还有那么多可以约定的时间,还有下一次约会……
他可以再留顾云开下来,下一次……
简远也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趴在那条软绵绵的被子上,只花了十秒就打算屈服自己的睡意,然后立刻睡得不省人事。捕梦网落了一条漏网之鱼,简远迷迷糊糊的做了个噩梦,他梦见了自己在攀爬灯塔,下面是咆哮的海水,黑色的雾霭沉沉的聚拢着,他忽然手一滑,失去了重心,沉沉的掉入海底,像是直接撞到了一块钢板上一样。
他慌里慌张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趴在了地板上,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清晨四点钟了,趴着睡的姿势让他几乎全身发僵,所以他踉踉跄跄的,笨拙站了起来,又仔细看了看顾云开,确保对方还熟睡着,自己的大动作没吵醒他,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两条像在发电的麻腿,拖着步子往外头去了。
这次沙发床就软了许多,简远靠在那些又厚又软的靠垫跟抱枕上,身上裹着条毯子,很快就又翻身睡了过去。
顾云开向来醒得非常准时,他五点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着陌生的房间瞬间迷茫了会儿,然后才想起来了昨天的那些事。大概是酒精后劲来得太迟又太猛,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将错就错的答应了下来,然后还听着一首吉他曲子睡着了。
这还是顾云开第一次穿着日常服装卷进被窝里就这么胡乱睡觉,他连袜子都没脱。
不过偶尔的犯规其实还挺有意思的,顾云开想起了夏普的那些小动作,不得不承认挑战常规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事情,他也不想自己总那么循规蹈矩的——不过这种事还是越少越好,如果无法避免最好能换上睡衣。
在简远家附近,那预定的晨跑计划就要取消,顾云开揉了揉眼睛,下床时踩到了一堆软绵绵的垫子,深浅不一的,他踩了又踩,迟钝的神经才反应过来里面大概是泡沫粒子,于是跨过去径直走进了卫生间里头。
昨晚上他刚摆放好的东西又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顾云开凝神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把它们重新放得整整齐齐,这才开始低头刷牙,他至少有四十年没这么孩子气了。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顾云开今天的精神头都很好,要不是实在肚里空空,他铁定会哼出歌来。
空调虽然非常老旧了,但是质量还不错,运转了一个晚上依旧辛勤工作着,没有临时罢工,顾云开没找到空调的遥控板,只好将加湿器关了,怕吵到简远,他把热水壶放到卧室里去烧,自己则坐在了沙发床的一边默默凝视着这张年轻稚气的面容。
他用手去梳理年轻人那乱糟糟的小卷毛,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顾云开看到它们都是乱糟糟的,像是那些整夜整夜不睡觉的神经质科学家没事就抓一下简远的头毛抓出来的造型,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云开不是一个擅长音乐的人,他也很少碰触什么乐器,可这会儿他修长的手指埋在对方的头发里轻盈的跳跃着,仿佛弹奏着什么世界名曲似的,缓缓缠绕卷曲,看着那些头发弹开手指,或是慢慢的滑了出去。
简远凑了凑身体,头顶挨着顾云开的大腿,然后把整个脑袋都送了上来,顾云开被吓了一大跳,生怕因为整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导致自己扯痛简远的头皮或者是扯掉几撮小短毛。
“小远?”
顾云开轻声呼唤着,可对方毫无反应,只是继续香甜的睡着,他慌乱无措的心得以安放下来,暗暗嘲笑自己做贼般的紧张与心虚,依旧温柔的轻抚着对方的头发,大概是这个举动让简远觉得舒服或是安心,他完全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水煮开了,隔着门都能听见声音。
顾云开无奈的松开手,小心的从沙发床一边站起来,免得沙发床因为自己的重量突然消失而瞬间弹起来。
好在简远没醒。
冰箱里还有两袋保质期只剩半个月的麦片,上头写着特浓牛奶营养麦片,顾云开犹豫了会儿,还是用水冲泡了两碗看起来只是混着奶粉的麦片,奶香味也并不浓。他放着等自动变凉,又把冰箱翻箱倒柜了阵,摸出两个鸡蛋煮上,冰箱里还有一袋吃了一半的全麦葡萄干吐司,看了下保质期有三天,昨天刚生产出来的,于是切成五片扔进烤箱转了转。
等大功告成的时候,顾云开把两个水煮蛋跟吐司放在一起先端上了桌子,又将那两碗麦片端了过来。
简远依旧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等顾云开慢吞吞的吃掉两个鸡蛋跟五片吐司的时候,简远终于动了动,麦片也正好能入口了,他不紧不慢的喝了口,特浓牛奶完全是在骗人,奶味淡得像是过了三遍水,不过麦片倒是不错,微甜,很适合入口。
简远终于睡醒了,他眯着眼睛翻身下床,矫捷灵敏的仿佛特工,打开冰箱熟练的翻出一大堆顾云开没找到的东西来,活像连接了个崭新的异次元空间,他熟门熟路的热上了早就做好的面饼,将鸡蛋跟培根在旁边热上,这才慢吞吞的拖着步子走进了房间里去刷牙。
顾云开忍住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刷完牙洗完脸之后简远很明显清醒多了,他把所有东西铲进了饼里头,挤了一大堆花生酱,又烫了下生菜塞进去,用铲子将它们切成三部分,然后装进了盘子里,慢吞吞端到了桌子上,无神的双眼晃悠了两下,直到落在了顾云开脸上,立刻变得明亮了起来。
“你还在?”
“是啊,我给你……准备了麦片。”
顾云开有点尴尬的摸了摸第二碗,又看了看简远,对方的眼睛此刻已经不是闪闪发光可以形容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