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枫在经历了整夜的辗转难眠之后,天刚蒙蒙亮,便迫不及待翻身而起,推开窗深深吸了口气,简单打理了一番,临行之前,习惯性去取剑,手刚触摸到微凉的剑身,立即意识到此行只是要去接碧玉“回家”——殊不知,这个武断的认定枉送了一段本可重归宁静的光阴。他发乎内心笑了笑,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出行之时将剑搁置在房中,刀光剑影的人生实在是存了太多的缺憾。
他一路都在回忆着自己与碧玉的种种错过,贸然将半生的幸福押在这次期待已久的重逢之上。
这无疑是一笔赌注,只是从未设想过会输,往往却在这种时候,输得一无所有。樊枫原以为只要睿儿在幽州,碧玉就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提议。
反复叩了好几次房门,一次比一次沉重急促,却始终无人应答,心上涌起不祥的预感,顾不得礼数,径自推开,只看到房中的摆设井然有序,同昨日看到的毫厘不差,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榻前的丝绸帷幔整齐地束着,来到近旁,见锦被和玉枕似乎也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樊枫仍心存侥幸,缓缓将手探入被中,床面柔软细腻,如同人的皮肤一样,只是早已没有一丝余温,或者准确地说,它昨夜一直都冷寒着。整个人僵直地站立在榻前,憋着一口气,发不出,却也吞咽不下,窒息般难受。
“大将军,桌案的镇尺下压着一封信。”有个心细眼尖的随从转了转眼珠,低声提醒说。
樊枫不再发愣,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那封信而去。
心上急躁不安,可拆信的动作十分轻缓……信封并没有封实,那一页便笺,很容易就滑落进他的视野,他不忍去读,却又不得不读,“……蒙大将军错爱,救我于水火之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唯有躯壳一副,却已遍布尘垢,之于将军,近似玷污……碧玉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从未想过会攀附贵德,然而乱世浮沉,几入王侯之门,终酿千古之恨。庭院深,红墙高,人生悲哀,尽在其中。愿得一凋敝僻静之所,终其余生。勿寻,若有缘,今生还可相逢;若缘尽,岁月催人老时,万古不再长青……”一手小楷如泣如诉,终难将心事道尽。
他紧紧地攥着一方纸角,青筋爆出,脸色阴沉得可怕,曾历经过的撕心裂肺之感又一次卷土重来,愈发剧烈,整颗心开始一点点沦陷、一点点撕裂,终于冷冷地发出一声嘲讽,“樊枫,你一直都是一个失败者。”
“都愣着干什么!立即出去寻人……封了所有路口,在没找到人之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紧接着,这厉声命令响起,炸雷一般,不容置喙,颇具唯我独尊的意味。樊枫当然知道这是在东海郡国,他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发号施令,可这似乎并无不妥,随着幽州的崛起和扩张,他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广,手下的乌桓骑兵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各州各郡的大小官吏不约而同,都对他存了几分敬畏。
寻人的阵势很大,刺史、太守等人纷纷出面,亲自督促,谁都希望能借此机会与樊枫多攀些交情。碧玉若此时还在东海国,定然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被发现,然后完好无损地送到樊枫跟前,接受他深情的指责和告白,或许还会改变心意、重做打算。
只是,这一切都是假设,是樊枫的期望,也是臆想。出了封国,若要在中原大地上寻一个人,便与大海捞针无异。
风是腥咸的,如血泪一般的滋味。几只海鸟低低飞着,没有哀嚎,没有凄鸣,只有无声无息的盘旋,它们拍打着翅膀,漫无目的,却又坚定执著。
……
“……我看这妇人,风韵犹存,气质不俗,要不,转卖给哪家大人做填房吧?卖去窑子太可惜了……”海面上,一艘小型船中,几个男人正在肆无忌惮地谈论。说话的正是那名看上去没什么头脑的壮实汉子,他嘿嘿一笑,补充道,“说不准能卖个更好的价格……我们兄弟可就发达了,能金盆洗手也说不定……”
“呸,哪家官老爷敢娶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船老大朝水里啐了一口,不知道在厌弃着什么,他们虽然萍水相逢,可也算相见如故,很快打成一片,仿佛替人谋划也成了分内之事,“这女人虽有几分姿色,可已不是青葱少女,大老爷们怕是不好这种货色……”
“来历不明?!我倒觉得这妇人,穿戴精细,郁郁寡欢,本就是大户人家失宠被逐的侍妾……要不,也不会大半夜的,放着好好的府院不住,一副无家可归的模样……再说,比起那些嫩雏来,有经历的女人或许更加够味儿……”壮汉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情形下加重声音,不过这次话虽露骨,倒隐约听出几分打抱不平的意味,他或许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说实话,看面相,这妇人不像大恶失德之人,清清白白的,往窑子里那么一塞,实在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