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天地覆坠 不与之遗(1 / 2)

碧玉歌 故山丘 1623 字 6个月前

在洛阳城数百家寺庙中,枯荣寺无疑是极度不起眼的,没有来历、没有背景,更没有达官贵人的追捧和连绵不绝的香火。它像是一家一夜之间突然窜出的寺院,善男信女除了惊诧之外,大都敬而远之。

独有碧玉,钟情于此地。

庙门打开,木鱼声和诵经声低低传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迎了出来,“女施主,您来了。”

“广慈大师何在?”

“大师正在禅房诵经。”

“有劳小师傅指路。”

碧玉循着小和尚的指示来到禅房外。

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禅房,掩映在松林翠柏之间,却因屋内之人,变得特别起来。与碧玉青梅竹马的吕嘉乐已死,如今得到重生、大彻大悟的广慈淡漠如水,像是早已不认识她一般。

“……无量曜如来所生土地……其佛光明照三千八百里……神足弟子曰焰光……佛在世时人寿万八千岁……子曰满明,侍者曰护法,上首智慧弟子曰胜王,神足弟子曰善安……皆得道证,正法存立千岁……”

同这些年多次见他一样,他仍然只是闭眼诵经,口中的经文并非碧玉能完全听懂,她静静地站在门口,虔诚地聆听。如此短暂的时间,她自然无法参透,于是苦笑一下,没有发出声响、更没有叩门,像是在心中敬畏和逃避着什么。

她并不习惯在热闹喧哗的白日出行,即使是本就宁静的郊外寺院,她亦选择晨昏之时。只是山里似乎黑得更早,也更凉一些,晚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女施主可又是前来为亲人祈福?”一身僧袍的广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目光仍旧停在木鱼上,木鱼声也并未就此断开。

“他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了。”说这话时,碧玉明显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被绊住了。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生老病死,本就是千古不灭的规律,施主又何必看不穿?”广慈淡淡开口,话中有着目空一切的豁然,他的目光像是沉寂了多年,有些黯淡。

“我本该欣喜,可是痛楚却更加深刻,这痛里渐渐有了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它开始变得轻浮,变得不那么坚定。”碧玉顾不上心底的仓皇和狼狈,自顾自说着,一闪而过的笑掩盖着凄然之色,她的情感骤然宣泄而出,“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本以为我会一直恨他,可慢慢的,恨自己变得更多了一些,对他,却开始仁慈,这是我的罪孽……我找不到地方忏悔,寻不到可以信赖的人,只能来到你这里……我知道,他的灵位被我供奉在此地,这是我不该选择的地方,可我并不害怕他听到我的心声……现在我最怕见到的是皇宫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他们都是那么美好的人,只是层层伪装之下,不肯轻易露出真容罢了。”

木鱼声断裂了一下,然而仅仅只是一下,接着再度响起,节奏和力度都一如从前,语气也听不出任何细微的变化,“一切皆因果轮回,倒是冤冤相报何时休止?心无凝滞,空洞无涯,非一切名象可障隔,俗物不可伤,境有异而心无异,心不滞物,不虞其寂、不觉其喧……无名无象,不落言诠……”

碧玉的嘴角微有抽动,她对广慈的话似懂非懂,无限的苍凉让她得出感悟,“天地覆坠,我却只知故山花落。”

广慈不再言语,沉默着重复单调的敲击,他的每一天都像一棵盘桓的孤松,像是在拷问苍天,终其一生都在不断汲取、不断思索,于是不再去追问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他没有麻木,也绝无激情,每天都被抽空一些,然后又被填满,从未充实,也并不虚空。

数月后,金碧辉煌的皇城中。

“您真的不去沁拙殿见圣上?圣上他……怕是熬不过去了……”宫娥焦急万分,梨花带雨的一干嫔妃怒目圆睁,却是敢怒不敢言。碧玉虽然没有名分和封号,可是以她对申屠玥的影响力,后宫那些大小的主子轻易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生死由命。”碧玉淡淡地说,目光不曾离开手中的书卷。

自从那日从枯荣寺回来,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申屠玥的病情表现出一幅无谓的态度,不去打听,更不去关切,甚至数次拒绝黄门宦官的传召。她已很久不去见他。

“如果有人会在醉时、会在梦中抱紧别的女人叫着我的名字,无论他过去做错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他。”一个凄静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只是纯粹的凄静,没有埋怨,没有忌恨,甚至没有生机。

“妾身(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来人正是昔日的申屠玥正妃,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樊舜英。

舜英的美从来就不在惊鸿一瞥,而是细水长流,韵味如同陈酿,馥郁醇厚。她明显在前来之前哭过,眼里闪烁着残存的泪光,往日里骄傲尊贵的表情早已消逝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片空白与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