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太庙是申屠玥正式亲政监国必须履行的一道程序,虽然只具有形式上的庄重性,可这意味着身份的正统和合法,具有非比寻常的特殊意义。自从申屠玥被册立为皇太弟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若不是这次皇家祭祀,他会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
太庙设在洛阳北郊邙山,那是前几任帝王的埋骨之地。为了不耽误时辰,申屠玥一行早早便启程动身了,为了避人耳目,依旧是轻车简从。
天色微明,卫邈策马在前,突然停了停,面色冷峻,“这里离邙山不远了,地势复杂,马上要进一处深谷,众护卫都打起精神来,确保万无一失。”
马车中的申屠玥轻笑了一声,“卫邈,你也太谨慎了,皇城脚下,向来都是歌舞升平……何况这附近就是驻军,随传随到……”言语中不无讽刺。
卫邈侧身回话,“小心驶得万里船,微臣应为殿下的安危尽心尽力。”他的固执向来如此,此刻竟是不容分辩。
申屠玥声音平稳,拨开窗帘,匆匆瞥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前面就是翠云峰,果然苍翠如云。”放下帘子,简明地说了一句,“动身。”
一行人马不急不缓往谷中行进,幽谷深邃,浓雾未消,不知名的鸟兽偶尔发出一两声撕碎的鸣叫,愈发显得静谧诡谲。可这静却并不能让人感到安定放松,相反,有一种心弦逐渐绷紧的感觉。
气氛显得有些诡异,众人不由得四下张望,警觉起来。
忽然,像是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飓风刮过。两旁的树木开始剧烈摇摆,密密麻麻的羽箭骤雨般窜了出来。
虽然护卫们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敌人在暗,此时仍显慌乱无措。倒是卫邈应对沉着,迅速组织反击。
无奈敌众我寡,林中不知隐匿了多少来无踪影的黑衣人,身轻如燕,似鬼魅一般穿行,飞矢呼啸而来,扎在马车上,扎进人的肩膀和心脏,哀嚎声和厮杀声回荡在谷中……从射箭的手法和力道来看,黑衣杀手训练有素,势在必得,绝非寻常之辈。
申屠玥不顾卫邈的劝阻,跃下马车,怒发冲冠,用随身的宝剑挡箭。他虽身手敏捷,毫不畏惧,可处境眼见着是越来越危急。
“掩护殿下先退。”卫邈小心警醒,步步为营,冷声部署着。
几名侥幸躲过箭雨的护卫立即领命,同卫邈一道围护着申屠玥往后撤离……“殿下,小心——”眼见着一支急速的箭朝着人群的中心方向射来,千钧一发之际,卫邈飞身而出,迎了上去,不偏不倚,箭正中他的胸口。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发声,身躯就重重地往后倒去,一身的负担终于可以化为鹅羽,何其轻松……申屠玥一把扶住了他,厉声大喊:“卫邈……卫邈……”
恰在此时,邙山附近的驻军闻声赶到,与黑衣人展开了激烈的对决……黑衣人逃的逃、散的散,亦所剩无几……
“擒活口。”申屠玥疾声发令。
“卫邈,你撑住,军医一会儿就到……”他转为低语,不见悲,不见愁,像是刻意压制了即将倾泻而出的感情。生命中一样一样贵重的东西都会在不经意之间慢慢消逝,预先没有任何征兆,在这猝不及防之间,自欺欺人便是唯一的姿态。
“不、不……用……了,殿下……我很清楚……”卫邈的声音极其微弱,像断了线的珠子,零乱地散落着,再也积聚不回。他的话没有任何力量,却撼动着脉搏和人心。
只是片刻工夫,他胸前中箭的位置便迅速涌出大片乌黑的血液,沁染着外衣,始终没有干涸的迹象——箭上无疑涂有剧毒。
申屠玥赶紧制止说:“卫邈,你不要多说话,一切我说了算……”他以为仅凭人力便能与时间和死神抗争。
“不……殿下……请……把这最后的……时间留给我……”卫邈无比清醒,消耗着仅剩的生机,用尽气力说:“……我……这一生……最值得……回味……的日子,便是跟随……殿下……的日子,这也是……我这一生最不会后悔的选择……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到今天……已是尽头……虽然遗憾,可这……已是最完美的结局……上天从来不曾……亏待于我……我心满意足了……”这是他最后的心声,不算告白的告白,至死也要为申屠玥守着那份得体和从容,同时兼顾着自尊。
卫邈缓缓地闭上双眼,世界终于彻底暗去,内心却丰盈起来,嘴角残余的一抹笑容就此定格,那张清俊的脸上再无愁苦……他很少会笑,总是像礁石、像寒铁,直到内心的炽热慢慢变凉、凝固,他仍然面无表情,可是在这最后一瞬,终于绽放出了这个说不出滋味的笑容。
申屠玥看着他,默默地看着他,来不及说一句挽回和惋惜的话,用手慢慢擦去他嘴角渗出的血迹,动作很轻、很细,生怕抹平了那丝笑意,惊扰了他梦寐以求的安宁。
这毒,竟然发作得如此迅猛,不给人喘息的间歇。
究竟是谁,精心谋划,铁了心要置申屠玥于死地?
卫邈就这样消失了,他的死来得过于突然,始终让人觉得只是一场迟早会醒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