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郊,枯荣寺。
夜色低迷,佛寺的超脱已然被一群来人凄然的表情和凝重的步伐打破。僧侣们在后堂念经,听不懂的经文里有着人世的悲欢离合。
众人在住持的引领下,停在一副冰冷的石棺前。住持双手合十,行着佛家的礼仪,未发一言,离去。
“你不是想见他吗?”申屠玥神情复杂,“申屠奕的焦骨就在这石棺中。”似冷非冷的语气里不打算给碧玉留下任何幻想,“这是他身上的佩蝉……”递来一件用白色缎布包裹着的东西,继续说:“寺里一位叫‘广慈’的僧人收敛了他的尸首……”
碧玉微微发颤,将白色缎布包接了过来,没有任何表情。
她站在石棺前,似乎过了很久,开口说话了,“把它打开。”惊了众人。
申屠玥走近,在她耳边轻轻说:“别这样,他不会乐意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悲伤和愤怒来势汹汹,人的意志力根本无法抵御,“我倒觉得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是你的样子——他最信赖的兄弟说着如此寡廉鲜耻的话,有着如此凉薄无辜的表情……”碧玉冷冷地回敬着申屠玥,连连反问,“你敢面对他吗?你能面对他吗?”
申屠玥没有吭声,脸上蒙了一层霜。
“来人,打开。”碧玉的话又淡又轻,因为没有分量,没有人听从。
见迟迟无人挪步,碧玉怒了,声音高了许多,带着暗哑,“打开!”顽固坚持中竟是无助,“即使是一点点地抠、一点点地挪,我也要把它打开,我要看他最后一眼,我记得他的样子,不会认不出他……”无比凄厉的告白。
“去——”申屠玥示意随从。
几名侍从赶紧过去,使了很大的劲儿,棺盖慢慢移开了……
如果时间能倒回,碧玉定会选择在那一瞬间闭上眼睛。
可她看得真切,她人生中最残酷的一幕莫过于此。申屠奕最后是不是带着笑,已经无从得知。
她几乎就要倒了下去,周围只有空气可以让她搀扶。碧玉告诉自己,在她的申屠奕面前要表现得坚强一些。于是,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慢慢展开手上的白缎布包,缎布层层叠叠,越来越薄,一枚玉蝉现了出来,那是碧玉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蝉的腹部鼓鼓的,双翼却晶莹剔透,脉络稀疏,却像刻在心里般。
碧玉将玉蝉缓缓放入石棺中,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玉蝉,生以为佩,死以为含。
蝉能羽化,可人能重生吗?
碧玉摇摇头,凄然一笑,对着石棺里的人说:“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我对你所说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你说你从未离开过,我也信……可是你不能总是只默默地看着我,我多想听你再对我说上一句话,说什么都可以。”
重重的石棺再次合上的那一刻,碧玉终于没能撑住,整个人轰然下沉,倒了下去。
“送她回去。”申屠玥不激动、不怜悯,只是冷眼旁观,冲身后的凛凛说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丢了句话,“内弟,让人把石棺带走。三哥是皇族中人,遭人如此践踏……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片刻,寺外传来马奔腾嘶叫的声音。
凛凛赶紧上前扶起碧玉,樊枫却走了过去,“交给我。”短短三个字。
凛凛迟疑了一下,见他神情严肃,不敢把心上的别扭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垂了垂眼,像是无声的反对。
樊枫没有心思去揣度凛凛的所思所虑,将碧玉拦腰托起,径直走向寺门。
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樊枫走了很久,走得心空荡荡的。他看了看又一次在他怀中安然闭眼的碧玉,脸苍白消瘦得厉害,却总有着不肯屈服的表情。此刻她像是睡着了,她若能一直这样睡下去,是不是就会感觉不到痛楚?樊枫这样想着,抱得更实了一些。出了寺门,轻轻将碧玉放进马车里,打算放下门帘的那一刻,又解下身上的披风,跃进车里。
樊枫的动作很轻,神情专注,替她仔细掖好每一个角落后,他跳下了马车,落地竟也是无声的。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安心,沉着脸对马车夫说:“你下来,殿下差我送她回去。”樊枫上马的动作利落潇洒,他俯在马耳旁,像是说了什么,马果然听了他的话,一路上走得很慢,很平缓。
樊枫想,干脆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