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很大,大得让人无法识别匆匆而过的路人,更别说去寻找;洛阳却又很小,它的狭窄可以让不谋而合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集聚——他们或在茶楼酒馆里推杯换盏,或在暗格密室里鬼祟私语,也有的会疾呼呐喊,更多的只是虚张声势……芸芸众生百态相,熙熙攘攘逐名利。
一个光看背影就令人怦然心动的年轻女子不时回望,拐出几条胡同,走到一处宅子前。宅子看上去并不是很起眼,除了青苔蓬勃外,其他都蔫蔫地缺少生机,似乎已经荒废多时。
她扣了扣门上的铁环,声音却是极轻,正在揣测能否被主人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探出一个头来,是个愣头小子,用幼稚的声音问道:“来人可是大宅子里的夫人?”
女子稍稍低了低下巴,用奇怪的腔调说,“大宅里的夫人不得宠,前来寻一副良药。”
愣头小子仔细回想了一下主人的吩咐,咧开嘴笑了,“夫人您请进,我家主人正等着您呢。”
女子进了门,又是“咯吱”一声,门在她身后合上了。她心里突然一阵慌乱,可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些时日,她在府上冥思苦想,最终只想出这一种方法,好的方法或许从来都不是和善温婉的。
“钿庶妃,您来了……”一个老头端坐桌旁,笑着说,眼睛铜铃般,颧骨凸出。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显然不是有人常居于此。花钿环顾四周,挑了一处还算整洁的地方坐下。
“左大人,别来无恙。”花钿与他简短寒暄,“大人容光满面,愈发精神矍铄了……”
左启笑着摇头,看花钿的眼神颇有品头论足的意味,“老朽哪能跟风华正盛、人比花俏的钿妃相比?我可真是老了,钿妃您想想,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若是还在世的话,也得四十多了……”
“令公子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您又何必再为此伤神……珍重自身要紧……何况左大人这些年,一路走来,吉星高照,步步高升,也算得到一些弥补……”花钿的脸出奇地恬静,语气却有着别样的刁钻,“我还没有恭贺您呢,尚书大人。”
左启奸猾一笑,眼珠转转,“今日在这等场所招待钿妃,已属不敬……哪里还敢接受钿妃的贺词?”
“左大人太客气了,我在长沙郡时,就蒙您多方照料……您和夫人给予花钿的恩惠,花钿与您二人的交情……都不敢忘……”花钿定定地坐在那里,满脸安然。
“钿妃果真是有情有义之人……若是长沙王殿下也能像您一样,我左某人怎会如此被动?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司马成都王不容易攀……若不是他跟长沙王不睦,刻意想让他难堪……我怕是难有出头之日……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兄弟阋墙,外人得利……”左启洋洋自得,旁敲侧击里道出一条真理。
“左大人,听您的口气,想是对我家大王有诸多不满……”花钿笑声轻快,似乎不打算掩饰。
“钿妃不也是如此?”左启会意一笑,反问说,“要不,您今日就不会前来呢?”
花钿依旧笑意盈盈,仿佛微笑能减轻心底的罪恶感,“太医令郭矩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名不副实,没有规矩、没有原则的人——刚好也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左启脸上的皱纹很深,须发却依旧黑密,或许原因就在于他很少花费心思在顽固坚韧的人和事上。
“他喜欢奇珍异宝远胜过悬壶济世……若是让他下地狱,阎王却不给他银子,估计他会想出长生不老的法子。”
这句恶毒的评语让花钿的笑变得夸张空洞。她忽然绷起脸来,“这么说他是答应我们了?”
“是的,他答应钿妃您了。”左启故意强调。
花钿终于让内心的狠漏了出来,她冷着声音,有着破釜沉舟的孤勇,“她不是爱漂亮吗?想做一辈子狐狸精吗?那我就好好帮帮她,也不辜负她唤我一声‘姐姐’……我真心想看看,待到她人老珠黄、又无子嗣的那一天,申屠奕还会不会依然情有独钟?”
“钿妃放心就是。郭矩虽然绝非善类,但‘医术精湛’——神不知鬼不觉害过许多人,后宫中得势的娘娘都争抢着要将他收归己用……他在为玉庶妃调配的蜜丸里加了一样东西,只要她会一直服用,就一直不会有双身之喜……若是时间足够长,玉庶妃这一生便是注定膝下空空……”左启精心为花钿打算,面上煞气浓重,仿佛真是到了同仇敌忾的境界。
花钿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慢慢张口,“俗话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一辈子孤独无依已是定局。同为女子,我实在不该使出这样的手段……可是,我一味仁念、一味付出,又能落得什么?还不是孤枕难眠、咽泪装欢……”说着说着双眼发酸,眼看就要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