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有些时日没在府上了,我在心里记挂着,可是又不敢打听。”涟漪倚在申屠鹰怀里,声音和人一样,惹人爱怜,“我毕竟只是一个婢女,没什么身份。”
申屠鹰捧起她的脸,细细看着,温柔一笑,“我应该以后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这样我也能少些相思之苦。”
涟漪用手指去戳他的额头,羞涩地说:“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更没有这样的奢求。”
申屠鹰顺势握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她的倒影,他轻轻地说,带着并不多见的真诚,“涟漪,让你做我的侍妾是在委屈你,可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若真的在乎名位,我也可以给你一个侧妃的位置,可是那样做意义并不大——我不会对你的喜爱就更多一些,却会因此引来是非……”
涟漪微微一笑,在申屠鹰鼻梁上轻吻了一下,“我这样卑贱的女子能得到殿下的垂怜已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又怎会心比天高、不自量力?若是因为我为殿下引来烦忧,我即便是死了,也是愧对您的。”
“好端端的不要胡说。”申屠鹰制止她,睫毛颤了颤,声音不大不小,十分清晰,“涟漪,我会尽快给你一个身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奴婢,你会成为我的女人,不敢说无限尊荣,但你足以自保。”
涟漪深深地扎在申屠鹰怀里,她显得十分温顺,尤为重要的是,她显出了对他的一往情深。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涟漪低声说,看上去小心谨慎。
“你说就是了,我答应你。”申屠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中卸下了一切防备和警觉。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些日子您不在,我为自己设计了几样首饰,需要的珍贵材质并不多,可是做工上却要费些心思……我想请几位工匠师傅到府上请他们帮忙打制。”涟漪慢慢地说,神情自若。
“当然好,这算什么事?我会差人去给你请洛阳最好的匠师。”申屠鹰笑了,“府上的饰物品类虽多,却毫无新意。涟漪你冰雪聪明,喜欢的东西自然不能落俗。再说,我也希望你漂漂亮亮地嫁给我。”他的笑很明媚,明晃晃地,像一把刀子,割在涟漪心上,血珠迸出。
她看着他,那张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脸此刻那么静柔,忍不住伸手去摸他嘴角微笑的弧度,她开始觉得他的轮廓是世上最美的起伏。
涟漪的心像是从长久的麻木中突然苏醒过来,痛楚迅速席卷了全身。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申屠鹰赶紧问,焦急之情在不经意间自然流露。
涟漪摆摆手,如果只是嘴角抽动就可以称为笑容的话,她笑了,还笑得很美,“我只是高兴,想着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您身边伺候,心里突然很甜很甜,都有些不适应了。”
“或许有一天您会后悔为我做的事情。”涟漪的声音很低很低,在申屠鹰耳边久久回荡着。
“你放心吧。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情,只要是用了心的,就绝不言悔。”他的目光像闪电,投射在涟漪身上,说的话听上去威严而悲壮,“即便它们让我万劫不复。”
涟漪冷然微笑,她多么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却又多么不愿相信。她知道终究会有那么一天,他们都会被逼着去验证每一个自信却轻率的许诺。
人生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是残酷的。
申屠奕和申屠瑾叔侄正在湖边小酌,柔柔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裹。瑾将申屠奕面前的空杯续满,玩笑说:“叔父今日怎么连个侍奉的人都不肯留下?想必是存着一心差遣侄子的心。”
申屠奕大笑,端起酒杯饮尽,“如今就开始摆起淮南王的派头了……侄子给叔叔斟杯酒,不是天经地义吗?”
“叔父怎么又提?四王叔使诈让皇伯父改封了我,我正憋着一肚子不满呢。”瑾笑着,表情十分泰然。
“你四叔此举早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他不让你袭封楚王,用意再明显不过……换成我们,也不会让他的亲信得到荆州……江东地区虽局势复杂,却是富饶之地,换了别人兴许掌控不了,可是你有叔父在,什么旧逆新叛,我会助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瑾你迟早冲上云霄、一鸣惊人,区区一个淮南,根本不足以成为你的忧患,更困不住你……你四叔既然抛了个烫手山芋给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他看了笑话……”申屠奕加重了语气,豪气中有着游刃有余的沉着。
瑾会心一笑,淡然回答:“楚王也好,淮南王也好,其中的端倪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说句不敬的话,如果皇祖父还在,他怕是淮南王也不会封给我……”微微挑眉叹,“我朝宗室近属被降为侯爵的并不多见,我却就是其中之一……我有时候都疑惑,父王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仇人?”
申屠奕转了两下空酒杯,停住,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略显低沉,“秦先生曾经告诉我,哥哥他最大的过失在于没有过失、近乎完美……几乎所有的父亲都会因为有这样的儿子而自豪欣慰,可惜他的父亲是皇帝,一切就不那么简单了。”
说着说着不自觉地轻叹,一边拿起酒壶倒满,一边继续说:“身在帝王家,享尽荣光,也必然会有普通人无法想象和承受的伤痛……如今天下威权尽出于你四叔成都王,他却不肯满足……河间王申屠甬居心叵测,是个十足的阴谋家……我不知道暗里还有多少揣着这样非分之想的人……说来虚伪,我有时也难正视自己……”
瑾脸上没有光辉,一时间百感交集,默默沉思了片刻,开口说:“叔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志向,那也同样会是我的志向。打从懂事起,我就知道,我与叔父你是连在一起的,我们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命运的轨迹时常会重叠而趋同一致。”
申屠奕笑着起身,倚在湖边的石栏上,夜风微凉,湖面波光粼粼,时不时有几尾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