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着花钿说,一改各种唯唯诺诺,完全是对峙的姿态,“但凡是女子,都有着奇异的巫术,只是既然是巫术,就有破解的方法,就有失效的那一天……与其苦心积虑去钻研别人的巫术,想要去参透其中的玄机,倒不如在自己的道行上下下功夫,看看真心诚意能不能浇灌出不谢的花……您和玉妃,能做大王身边的人,我是真心羡慕……可世上有大王这样的男子,不是为了在女子之间徒增烦恼和妒忌……”
花钿的讶异无以复加,夜来的话让她颇为震惊,她没有怒,也没有恨,整个人像瘫软了一样,早知道有这样一番嚣张激烈的大实话在等着她,她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机,还不如咄咄逼人来得痛快。
“可你知道吗?有些女子虽然清白无辜,可害人害已的未必就不是她们?而有些女子看上去刁钻恶毒,却会为了深深爱着的人赔上性命去……只不过到最后,人们永远只会记得一个女子的善良与另一个女子的恶毒……而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始终相信自己此生只是负了一人而已……”花钿像是先知一般洞悉着人间还未出现的生离死别,她的话无疑让人感到绝望。
夜来仰头看看天,眼泪还是顽强地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从来不是故事中的主角,甚至不知道故事从何时发生,至何地结束,她只是单纯地难过,甚至比多年前失去那个爱过的人还要难过。
云都散开了,阳光裹紧了她,在她脸上形成金色的光晕,远远看着,她像是多温暖和惬意。
还是在那棵罗汉松下,依然纷繁一点点落幕的傍晚。
吕嘉乐和山绮梦站在树下,绮梦只顾着偷笑,全然不去理会嘉乐说着的话。
“绮梦,你怎么又一声不吭的就来了?山老师会担忧的。”嘉乐虽然内心欢喜,可语气上还是郑重其事。
“我来前给你捎过书信了啊……”绮梦暂时将笑容藏去,睁着纯净明亮的大眼睛说,“只可惜书信不如我走得快……我长了腿,还有一颗期待的心,它都没有,怎么可能比我快?”
嘉乐笑了,无需雕琢和修饰的笑,“我当然乐意见到你,只是想到你旅途奔波、车马劳顿,还要惹老师惦念,心里就觉得不安。”
“我可听说了,洛阳城内的某位公子善清谈、言玄远,无论是京城宿儒还是关外名士,都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好不狼狈。”绮梦一边摆弄着垂下的几缕头发,一边故作不屑地说。
嘉乐大窘,忙说:“绮梦,你又何必揶揄我,你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知道。”绮梦笑着摇头,跟嘉乐作对似的否认,不忘追问一句,“你想要什么?”
嘉乐只得一笑,拾起心头无所依傍的情绪,像是为自己开脱,“不能奋起直追,也不能全身而退,我只得随波逐流,在颠簸潦倒中学会反思和沉沦。”
绮梦面上冷了下来,轻叹着说:“嘉乐,你稍稍有些变了……人有了贪恋就会浮夸,妥协的次数太多,就会失了风骨。”她绕到松树的另一侧,背对着嘉乐,像是回忆着什么,“比起眼前意气风发的你,我更喜欢你当初的柔而不弱。”
嘉乐原地停滞着,思维也像凝固了一般,变得很沉。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一个冰心玉质、恬淡无欲的人,往往经不起摔打,破碎的声音我曾在梦里听到过,醒来时冷汗津津……”
他轻轻走到绮梦身后,“我会让你失望,不是因为我不在意,更不是为了追名逐利,我想做的,只是一种证明——我要向世俗证明,幽兰虽囿于空谷,可它无需仰望立于山顶的茅草,总有一天,茅草会在飓风中毁灭,幽兰却会香溢人间……”
绮梦回过身来,心里的痛更加深刻了一些,她想自己终究是不了解门阀之别,无法感同身受嘉乐的悲哀,比起指手划脚地展示自己的幼稚与武断,倒不如留下一些温暖的模棱两可的暗示——不能是鼓励,因为她还不知道他每一处微妙的改变是否会聚合成一股涌向原野的浊流。
她不敢去设想,她的父亲常常告诉她,“活在当下,过去的不用咀嚼回味,未来的无法咀嚼回味,无论会经历什么,你总会有笑着看淡一切的一天。”
她大大方方地抱住嘉乐,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懂的话,“我等着那一天。”
这句话是嘉乐必然要误解的一句话,他只当是绮梦谅解并支持着自己,于是他仍旧顺延着理想,说了一句实际上与绮梦所指大相径庭的话,“我也等着那一天。”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成片开着白花的茅草迎风招展时,那是幽兰也敌不过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