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大司马府。
三四个人高马大的杂役正围着一个身材矮小、体型瘦弱的男人拳打脚踢。男子们下手很重,嬉笑声不止。瘦小男子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样子似乎为打人的杂役们更添了许多笑料和乐趣。
一名身形尤为粗壮的杂役扯着嗓子高喊:“喂,喂马的,你是姓孬,名怂吗?”几个同伙立刻笑成一片,久久不散。瘦小男子颤微微地从指缝里漏出半只眼来,他的头上、脸上、手上尽是新鲜的伤口,鲜血还没来得及凝固,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粗布衫本就肮脏破旧,此时更是不堪入目。他像是一条正在被刮鳞的鱼,杀鱼的人很残忍,没有先给他来个痛快的刨肚拉肠。
这个可怜的、被血的咸腥包裹着的男子正用一种哀求的眼神、一种近似哭腔的口吻做着最后的挣扎:“各位官大哥,你们就当行行好,积善行德,饶过小人这条贱命吧……小人实在不值得诸位大哥脏了手脚啊……”几个杂役一听愈发来劲儿了,其中一名高个子毫不犹豫地上前又猛踹了一脚……瘦小男子按住腹部,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儿,他吐出一口猩红来,牙齿缝里漫出血色的气泡……突然他就疯狂了起来,只是疯狂的方式让人匪夷所思:他跪在地上,撕掉了遮在身上的碎布条,露出枯瘦如柴的胸骨,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咆哮,“你们今天若是不杀了我,他日必死于我刀下。”
打人的杂役们先是楞了一下,接着如同听到了生平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一直笑到双腿发软。“兄弟们,今天咱是非放这姓孬的怂人一马不可,哥几个儿还想着早点死呢,哈哈哈……”粗壮杂役一脸凶相,声音与身材结合得天衣无缝。高个杂役附和说:“大哥说的对,我们还没尝过死的滋味了……这怂人立下如此重誓,我们还等着看王八翻身呢……”嘶叫声、笑骂声、吐唾沫声、摩拳擦掌声杂糅在一起,这里像西街菜市口、像城南小赌坊、像宰杀牲口的屠宰场,甚至像争风吃醋的妓院……,独独不像大司马府。
这出戏正是演给成都王司马鹰看的。作为唯一的看客,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一个人若是不顾一切地妥协、退缩、忍让,这个人十之八九是个不能轻视的人,他多半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在经历了肉体上的折磨、言语上的侮辱,并试图去保护过自己,结果还是厄运难逃,他终归会有一点类似于狗急跳墙的血性。这恰恰再正常不过。
下一个人,该轮到涟漪了吧。
这些日子,涟漪得到的白眼难以计量,听到的冷嘲热讽像大风吹过的破棉絮一样,夹杂着灰尘、汗臭,简直让人瞬间窒息。可这一切比起申屠鹰对待她的方式,又是多么平和善意。她只要一想到申屠鹰,内心的屈辱感就飞快地升腾,冲得她的头都要爆开了。涟漪想不明白,一个男子,颜若美玉,心肠却是这般的残忍决绝。丫鬟们深深地迷恋他,侍妾们口口声声说爱他,这些女人都是铁铸的吗?否则怎么经得起那么深的鄙夷和轻贱。
“嗳,涟漪,宋侧妃叫你过去伺候。”一名叫珑韵的侍女冲着涟漪小声喊。涟漪回了一声:“我这就去。”
宋侧妃就是那天扇了涟漪耳光的女人,也是那条被遗弃的鸳鸯手帕的主人。
涟漪对宋侧妃连日来的刁难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甚至都有些腻烦,无非是一些打打骂骂的泼妇手段,连同大庭广众之下的奚落都毫无新意。
“宋侧妃让你伺候她洗脚。”珑韵看了看四下没人,才压低了声音提醒说:“她今日火大,你要小心些。”
涟漪点点头,对着珑韵笑了笑。珑韵也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珑韵的话丝毫不假,涟漪在见到宋侧妃的那一刻就强烈感受到了她周身的火气。只见她脸形扭曲,从一个还算是美人的正常状态骤变为呲牙咧嘴的雌性动物;大气粗喘,农妇尚且能保持的优雅被她轻而易举打破。她一见涟漪,就像是旺盛的火焰刚添了一把柴,暂时是压住了,可很快就会烧得更旺。
“快去,把洗脚水端过来,磨磨蹭蹭的,扭捏给谁看呢?”宋侧妃眼中掺着恶毒,嘴角挂了一丝大有文章的笑意。
“是,奴婢遵命。”涟漪平静回话,朝房间的一侧走去,那里放着一个铜铸的浅盆,水在里面尽情地冒着热气。
涟漪伸手去捧起铜盆,在刚接触到铜盆的那一霎那,只觉一阵撕心的灼烫,手中的盆“咣铛”一声掉到地上,水流了一地。涟漪站在那里,双手几乎不能动弹,红肿迅速蔓延,一层薄薄的皮肤以看得见的速度悠然褪去,白白的骨,红红的肉,空气里夸张地带了一抹焦味……
宋侧妃表现得很兴奋,像一个只是爱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笑声得意、天真。她的美人脸又恢复了回来,嘴中说出的话似乎只是为了印证她无辜而懵懂的神色:“听人说有炮烙这样的酷刑,可以瞬时让人化为灰烬……我本是不信,可今日一瞧,威力真是不容小觑……可惜了你这白白嫩嫩的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下人的皮肤就该粗糙些,这样干起粗活来才会得心应手……”
房间里两个年纪看上去很小的丫鬟,吓得不敢出声,双腿微微颤抖。珑韵眼中含泪,快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