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常出门,但下山的小路梁碧玉却也走了百十来回,小时候,她和吕嘉乐就沿着这条小路追蜻蜓,捉蝈蝈……眨眼间,十多年的日子就这样在指缝中溜走了。吕嘉乐几年前拜在名士山俨度门下,从此归期难料……而碧玉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这条他回家必经的小路上等候着,一想到他那颀长的身影,温暖的笑容,碧玉的心便不再矜持……
不知不觉,已到山脚,那里果然集聚着一群人,十名左右官兵模样的人簇拥着一名骑在枣红色马上的年轻男子,官兵们一色装扮,看上去训练有素。几匹马被拴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枳树下。
杨鹄提着装有茶水的篮子几大步跨到申屠奕面前,行礼。
碧玉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排场和架子呢?她不自禁的朝他望去,这名男子背对着她,加上有一定的距离,碧玉只能看见他高挽的发髻、缀满珠玉的金冠、腰间的佩剑以及黝紫的华服,身型居然与她心心念想的吕嘉乐有些相似,不知不觉中,碧玉有些恍惚了。
随从给这名华贵不俗的男子斟上了茶,男子一饮而尽,碧玉暗自料想他今生都不会再喝到比这更醇美的茶水。果真,他相当豪迈的赞赏道:“好茶,唇齿留香。”其余的兵士也对茶水赞不绝口。看到众人痛快淋漓的样子,碧玉顿觉此行值当。
杨鹄俯在申屠奕耳边私语,片刻,申屠奕调转马头,转过身来——竟是朝碧玉的方向看来……他缓缓转过的侧面如同一尊线条硬朗流畅的雕像,眉宇间英气逼人,嘴角似笑非笑,眼神中则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他就这么看着碧玉,丝毫不退却,碧玉只好低了头,面色红润: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哪里禁得住陌生男子如此的打量……
那日碧玉穿了一件粉底白花的布裙,头戴一只简洁的白玉钗,那是母亲多年来一直珍视的东西,虽是俗物,母亲和她却是爱惜有加。碧玉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看到他的表情里有无数猜想。后来,在申屠奕的臂弯里,他回忆说:“那个时候的你,装扮极为朴素,但也没能掩盖住那份空灵和婉约。你不是绝顶美丽,绝顶美丽的女子多半俗气,不能像你一样秀而不媚,清而不幽。我游戏人间惯了,忽然有种牵肠挂肚的感觉,这让我很不适应,但同时,我却暗暗欣喜,我一直都希望有人能改变我,不,是我能为他人改变。很幸运,我遇到了你。”
申屠奕在那一瞬间确实被触动了。杨鹄俯在他耳边的一句:“好花儿生长在僻乡村,大王,此处有佳人。臣带她来给您指路了。”申屠奕全然没把这位贴身随从的话当回事儿,殊不知杨鹄跟随他东征西走这些年,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性,甚至包括他中意哪一种类型的女子。此刻,他断然没有想到如此穷乡僻壤,会有这样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女子,因此在见到梁碧玉的那一刻,在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下,申屠弈彻底神游了:这样一个姑娘,眉眼如画,云鬓微松,低头嫣然,清新得如同雨后的琼花……他向来钟情如此恬静的身影。
杨鹄轻碰了一下申屠奕的衣角,这下算是回过神来,申屠奕冲着面前不远处的碧玉微笑说:“姑娘,能否近身一些?我有话要问你。”
听到对面陌生男子更为唐突的召唤,碧玉拘谨得不敢抬头,更不敢前往。杨鹄走到她身边,轻声提醒:“姑娘,我家主人请你近几步说话。”
碧玉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之际,枣红色大马却已来到近旁,碧玉盯着马蹄,头埋得更低了,只觉有人下了马,黝紫的衣袂飘飘起舞,玉带钩上的蜻蜓眼雅致非常,佩剑上葱白的穗子像极了一朵含苞欲放的栀子……碧玉能感觉到他就在近旁——这个男子竟然散发着淡淡的兰麝香气。而他的呼吸,似乎伸手就能抓住,那是一种夹杂着幽兰与木桂的气息,清冷遥远,细品却又甘辛绵延。
“姑娘,请问夙山怎么走?”申屠奕虽彬彬有礼,却掩藏不住一种骨子里的高傲。他一定很少向人低头吧,豪门望族家的公子大抵都如此,碧玉猜测着,缓慢抬了头,指向西边靠近山崖的一条小路:“公子,那条便是。估摸半个时辰,就到夙山了。下了夙山,就会有官道。”
申屠奕和碧玉的目光在一刹那间交汇,旋即扩散开来。碧玉清楚地看到申屠奕的脸,那份耀眼和鲜明,犹如明珠美玉落在瓦砾石片间。而碧玉两眼一闪一闪的无辜神色,也让申屠奕记忆深刻。
“谢过姑娘。”良久,申屠奕才开口。一跃而上,转身离去,再无多余的话。
看着渐行渐远的一队人马,直到黝紫色和枣红色在小道拐弯处消失不见,碧玉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惆怅。她不知自己在惆怅什么,一个人慢慢回到家,却像落了一样东西在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