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一所佛学院到目前十六所佛学院,从最初二十个学生到现在将近两千名学生,当中随顺各种因缘,或改变学制,或更易老师,或改善教案,或革新教学方法,虽然只有三十四年的历史,却也好像历经了“千生万死”。
一份《觉世杂志》已经一千多期了,中间多少曲折变化:光是搬迁,就不下十次以上,形态大小从四开、三十六开到十六开,发行量从刚开始的二千份到现在的四十二万份。多少年来,看着坊间许多杂志社从有到无,而我们是凭着“千生万死”、求新求变的共识,才得以屹立至今。
即使一首简短的《三宝颂》,也是“千生万死”,不断酝酿的结果。如果不是四十年念念生灭,心行思维,哪里有现在《三宝颂》的歌声在各种佛教集会中传出呢?
从雷音寺、寿山寺开始,到世界五大洲近二百间寺院,更是集合多少人力、财力,历经多少周折才得以完成,可以说一切的成就都是用“千生万死”来的。
佛光山寺院登记,足足等了十年,甚至有些建筑的许可证是到开山三十周年之后,才陆续核发下来。放生池盖好了,一次又一次地被洪水冲垮;土墙建成了,一次又一次被飓风吹倒。每到雨季,惊心动魄,我和弟子们镇日巡视,好像在和大自然作“千生万死”的搏斗。记得举办第一届大专佛学夏令营时,第一天报到日就遭逢马达故障,我只有守着修理工人寸步不离,甚至在佛前发愿:“如果再没有水来,我愿将身体的血液化为流水,供给大众饮用。”直至工人说已经修理好了,我还是不放心,穿过树林,爬上水塔,摸到汩汩的流水,二十四小时的心焦如焚才一扫而空,耳闻早课的打板声,我才觉醒已经一日未眠,仿佛经历了一场“千生万死”的噩梦。
办活动,怕没有人来参加;办法会,怕细节不周;办讲座,怕天公不作美。办杂志,怕无法如期出刊,种种考量,种种策划,如果不是抱着共同存亡的决心,将相关的人、事、地、物安排妥当,以“千生万死”的态度精益求精,如何能将事情办得尽善尽美呢?
即使如澳大利亚的南天寺、南非的南华寺,虽然承蒙当地献地,但也需要筹备擘画,像市长、议长等官员及建筑师、工程师数十小时的飞行,我和慈庄、慈容也是多次赴往勘察,由于大家都具足了“千生万死”的毅力,前仆后继,勇往直前,南半球第一大寺于焉成立,战乱不断的黑暗大陆也露出了希望的曙光。
从小被老师打骂、责怪,甚至冤枉、委屈,从伤心难过到直下承担,成长的代价需要经过多少“千生万死”的心路历程。及至后来,收徒纳众。许多人羡慕我徒众满天下,但是有谁了解:度一个信徒,需要多少年和他周旋,不秉持“千生万死”的发心,哪里能让他得度?教一个弟子,需要多少年慈威并济,不具备“千生万死”的耐烦,哪里能让他柔软受教?但徒众不解,往往怨怪:“你耳根软,听信人言。”“你不了解我。”“你不公平。”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我不从这些情绪的言语里“千生万死”地磨炼出来,如何领众熏修呢?
苦难固然是一场“生死”,荣耀也是一场“生死”。挫折是一场“生死”,成就也是一场“生死”。多少师长慈颜爱语的慰勉,多少信徒恭敬虔诚的供养,多少人士美言恭维的赞叹,多少机关奖章牌匾的表扬,如果不把它们看成修养的历练,任其埋没大志,也难以从“千生万死”中解脱出来!
出家六十年来,师长同道中,一些人年纪轻轻就亡故了,一些人老成凋谢,目睹于此,对于“千生万死”的人生早已感悟良多。信徒之中,有些人因亲人伤亡而学佛修行,将小我投入大我之中;有些人因看破世事而积极向道,寻找生命的意义。所以,人必须要经过“千生万死”的体会,才会珍惜自己的人生。
生命,有生、老、病、死;心念,有生、住、异、灭。物质,有成、住、坏、空;甚至细胞,也会自己更新,可见轮回流转是极其自然的道理,并不如一般人想象中那么可悲。可悲的是许多人不了解其中的意义,任其生灭,以致生命如行尸走肉,暗淡无光。儒家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令其空无贫乏。禅门则主张:参禅要参到一个转身时,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生命是不死的!我们唯有了解“千生万死”的真谛,进而积极奋发,才能迈向圆满。
(一九九八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