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一连有好几位徒众因身体有病而住在如意寮中静养。为我开车多年、曾经担任人事监院的永均法师问我:“那些人看起来身体很好,但每天又无所事事,为什么那么多病?我们每天忙碌不已,身兼数职,为什么反而身体健康不生病呢?”我随口回答他:“因为忙,就是有营养啊!”不料这句话在徒众间流传起来,成为一句法语。回想起来,我的一生的确是因为“忙”,才少病少恼,身健心安。
童年时代,我就很喜欢忙。每天鸡鸣而起,忙着帮大人插秧、除草、放牛、养鸡,忙着和同伴捉泥鳅、找蟋蟀、玩纸牌、说故事。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是在忙中度过。即使生病,也是在忙的里面似有似无地打发过去。忙,不但强健我的体魄,也长养我的耐力。
及至我十二岁出家之后,虽然生活方式有所改变,但是忙碌依旧,所以我从来没有适应上的困难。记得那时我忙着早晚课诵、上课读书,忙着出坡作务、挑柴担水,忙着看守林园、捉拿山林小偷、护卫山门,甚至忙着立菩提愿、发增上心,忙着念佛号,忙着打腹稿……几乎到了无事不忙,无处不忙的地步。这样从早到晚,忙此忙彼,不但于己丝毫无损,反倒强化我的身心,增加我的人缘。
由于我经常自动帮忙菜园工作,所以园头不时送我两棵白菜、几粒番薯姜,让我带回去烧汤煮面,与同学共享,彼此皆大欢喜。尤其在隆冬的夜晚,三五好友蹲踞厨房一角,一面忙着偷吃面条,一面忙着闪躲纠察老师,既刺激,又温馨。如今回味起来,依然乐趣无穷。
创办的《中流杂志》每个月出刊时,我总是义务地前往协助包装寄发。一天忙碌下来,不但赢得师长的赞美,而且还能获赠一份杂志作为酬劳,使我能免费,先睹为快。这对于嗜书如命,却囊中羞涩的我而言,真是无上的珍宝。
就读佛学院期间,我不但每天发心煮放参(晚饭)供养大众,也时常到常住的织布工厂里帮忙。虽不曾多吃一粥一饭,也未尝得到一丝一缕的赐赠,但在忙的同时,我深深了解物力的艰难与缘起的妙用,一生受用无穷。
所以,在“忙”中,有数不尽的乐趣;在“忙”中,有无限的喜悦;在“忙”中,能安身立命;在“忙”中,能多所体悟。“忙”的生活实在太美妙了!在“忙”中,我感觉到懒惰懈怠实在就是罪恶。
为了照顾一窝刚生下来的小老鼠,我将它们偷偷藏在抽屉里,每天咬破饭粒慢慢喂食。看着它们从全身无毛到一身乌亮,从未睁双眼到活蹦乱跳,我感受到生命之可贵在于跃动不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焉能不将自己“忙”起来呢?
为了同学赠送的几条蚕宝宝,我在读书作务之余,跑全山,摘桑叶,一面注意它们的温饱情况,一面还要避免被老师发现,一直养到它们长大成蛾,破茧而出。这些点滴体验,让我及早深入“虽忙犹闲”的三昧,对于我未来的弘法事业具有莫大的助益。
在佛学院图书馆兼任管理员期间,我除了夜以继日地整理“活页文选”之外,还经常忙里偷闲,翻看《水浒传》、《三国演义》、《基度山恩仇记》等中外名著。甚至在开大静之后,点着线香躲在棉被里偷偷,直至天亮。就这样,数年之间拜忙中自修之赐,我不但得以遍览群书,更激发对文学的深厚兴趣。
老师的一声令下,我忙着奔走油印,供给教材;同学的一句要求,我忙着整理讲义,装订成本。忙,使我得到师长的肯定;忙,使我得到同济的友谊;忙,使我意识到集体创作的重要;忙,使我感受到同心协力的意义。在闭塞的深山丛林里,虽不曾“青年守则”,但我早已体会“助人为快乐之本”的真谛。观世音菩萨因为二六时中忙着寻声救苦,地藏王菩萨由于时时刻刻忙着地狱度生,所以赢得佛子们的顶礼赞叹。因此,忙是善举,忙是利行,忙是情义,忙是功德。忙,才是佛法的真谛。
刚开始时,为着一个开示,我往往忙了几个通宵,准备讲稿;为了一篇文章,我经常忙了几个夜晚,搜索枯肠。虽然未曾领过任何钟点费,亦未曾得到任何稿酬,但是看着台下的群众由少而多,由点头会意到拍手鼓掌,看着自己的一笔一画印成方方正正的铅字,刊在每期的《菩提树》、《人生》、《觉生》、《自由青年》等报章杂志上,一股强烈的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充塞胸怀,实非锦衣玉食、华厦美屋之乐所能比拟。在忙中,我充分领略服务奉献,不求报偿的法喜。所以,我能有能无,能苦能乐,能大能小,能进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