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少年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P>

他的脑海中，数以万计的冤魂在叫嚣着，与这熔浆中挣扎的声音相聚。</P>

悲鸣，生欲。</P>

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恶寒……</P>

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P>

他不喜欢死人……</P>

他也下不去手。</P>

身旁两位武学尊者，冷漠地看着这数以千计，苦苦挣扎的一众门人，却都没有相救的意思。</P>

“赵叔，他们该死么？”</P>

他忽然问道。</P>

男人微笑：“该。”</P>

他怔了怔，似乎这答案不该从他口中得出。</P>

那双老眼之中，满是燃烧着的熔岩烈焰。</P>

他方想起刚才这老酒鬼说的话。</P>

——“来去医仙何在？”</P>

少年皱了皱眉。</P>

“老赵，你糊涂啦……”那老酒鬼又想起这件事，遂“呜呜”地哭了起来。</P>

“你真的喝了‘醉生梦死’？”</P>

“醉生梦死……”少年狐疑，“那是什么？”</P>

“是好酒。”赵巧拙一捋胡须，笑着附和道。</P>

“轰隆隆——”</P>

山石彻底倾塌，热浪滚滚，这绿意盎然的幽谷，终究在一夕之间覆灭。</P>

这场景，似乎在十几年前见过。</P>

老翁叹息着摇头，面上挂着残泪。</P>

“酒，酒……”他又开始含混不清地呓语，“都是好酒……呜呜呜呜呜——”</P>

苏决明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赵叔常提到的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无忧老。</P>

“酒没了，可以再酿。”赵巧拙目光飘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P>

那时，他怀中抱着白衣女子，背上背着婴孩。</P>

女子奄奄一息，婴孩啼哭不已。</P>

他们也是如此立于绝顶，看着盔甲与白骨在赤浆中漂荡。</P>

“一人之罪……”气若游丝的女人费力地睁开眼，“苍生何辜……”</P>

这哀恸的声音穿溯岁月，此时却又飘回他的耳畔。</P>

苍生何辜？</P>

那他的榕儿又何辜？</P>

想到这儿，他忽然怔了怔。</P>

榕儿......</P>

是谁？</P>

……</P>

“啊——”赵青木一面走着路，一面发着呆，一个不留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P>

“小心！”一旁的顾见春顿时托住她的手肘，这才让她不至于平地摔个狼狈。</P>

“啊…多谢…”</P>

赵青木勉强一笑，惊魂未定，却硬生生将思绪拉了回来。</P>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有不安。</P>

难道是一直想着那老者所说的话，这才有损心神么？</P>

四人催动轻功，不紧不慢地在雪地上掠过。</P>

“累了么？”顾见春看着她神色恹恹，于是问道。</P>

马车失事，如今想去最近的镇子，却只有凭双脚走过去。</P>

赵青木摇头：“不是……”</P>

末了，却又点头：“嗯……”</P>

她倒也不觉得累，不这么说，恐怕他们又要担心。</P>

只是这小小掩饰却没能逃过几人的眼睛。</P>

“若是累了，那便歇息一会儿。”叶染衣笑着说道，“不消半日就到了，届时我再去寻一辆车来。”</P>

赵青木望了望他，还对他那失去神智的模样心有余悸，忍不住开口问道。</P>

“你好些了吗？”</P>

“呵呵……”叶染衣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在下并无不好。”</P>

少女有些怔忪，却也不知该说什么。</P>

饶是她多愚钝，也能听出这是要她别多管闲事。</P>

“不用管他。”一旁的夜来闻言，瞥了那人一眼，“他命贱，死不了。”</P>

与老毒物谋，自甘堕落。</P>

“啊……”赵青木愣了愣，转眼看向紫衣少女，眼神复杂。</P>

后者敏锐地看出她的心绪变化，于是转过头，自嘲一笑——</P>

那日檐上闲谈，她知这白衣少女是个纯净之人。</P>

只是这样的性子，却不适合成为她夜来的朋友。</P>

更何况，来去谷与谢家那旧怨，终究还是要算在姓谢的人身上。</P>

景之……</P>

隔着这样的仇，再通透，心中终究会有芥蒂吧？</P>

道不同，有缘亦作无缘。</P>

谁知赵青木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开口问道：</P>

“夜来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P>

她蹙了蹙眉。</P>

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每个人说话都要同她“借一步”？</P>

夜来心中有些好笑，摇了摇头，率先走向远处。</P>

少女一愣，提起裙摆，快步跟上。</P>

对方行至小丘边，看着远处飞鸟盘桓，神色淡淡。</P>

“赵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P>

她缓缓点头。</P>

“夜来姑娘，你知道我爹和我娘的事，对么？”</P>

“知道。”</P>

对方干脆地承认了。</P>

“永昭的皇帝……是我的仇人，对么？”她咬了咬唇，低声问道。</P>

“若是传闻属真…”紫衣少女思忖片刻，点点头，“那便是血海深仇。”</P>

血海深仇。</P>

赵青木的脸白了白。</P>

这句话间接佐证了那老者说的，都是真的。</P>

她的娘亲，因为谢家而死。可她却答应了谢家人，要为他做一件事。</P>

“夜来姑娘，你为什么要为谢家做事？”</P>

赵青木犹豫半晌，斟酌着问道。</P>

她知道这是对方的选择，自己不该多问，只是她却很想听一听理由。</P>

毕竟在那佛寺，在那农舍，是她拼着性命救了自己……</P>

分明才认识几天，她却愿意几次舍身相救。</P>

这样的人，怎么会为恶人卖命呢？</P>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P>

对方垂眸，目光落在地上，看不清其中神色。</P>

“自然是真话。”赵青木毫不犹豫地答道。</P>

“呵……”夜来勾起唇，“因为有利可图。”</P>

她于景之，乃是刀刃。</P>

景之于她，又何尝不是？</P>

“什么？”</P>

少女有些不解。</P>

“因为这世间只有他，能让天下一白，四海无波。”她蓦然一笑，抬头望进她的眼底，坚定地说道，“若是连他都做不到，永昭就只能换个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