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妙极。”玉人唇边噙着笑意：“到了白州，有的是阁下施展身手的机会。”</P>
那金发男人耸了耸肩，“你还真是物善其用。”</P>
却是话中有话。</P>
“这倒不止你一人说过。”</P>
玉人轻笑，不置可否。</P>
轿子中一时沉寂，只余翻动书页之声。</P>
“就这么走了，你真的甘心？”那双碧瞳凑了过来，审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看穿。</P>
玉人面上无波无澜，轻轻将书卷盖在了脸上，挡住了对方的视线。</P>
“怎么？不是永昭太子，不配与阁下同谋么？”</P>
“怎么会？”对方忽然哈哈大笑，在这幽夜中却也不甚突兀。</P>
“我看中的是三殿下的野心，可并非什么王子太子这等虚名。”</P>
“哦，不对，现在是不是该叫您白王殿下……你们中原人的繁文缛节，真是麻烦得很。”</P>
他向后一仰，这便大大咧咧倒在了那软榻之上。金丝锦被，他倒是不避讳旁人，就这样闭上眼睛入睡。</P>
玉人不答话，垂下长睫，掩住了眸中深意。</P>
几日前——</P>
“殿下，姑娘她杀了一人。”</P>
“嗯，本宫知道。”玉人摩挲着袖口，袖口滚着金丝竹叶暗纹，与他这一身玄衣相衬，倒是添了几分风雅。“由她去吧，她本非笼中鸟，此番倒是为难她了。”</P>
“姑娘她…”对方欲言又止。</P>
“凌霄，这盘棋，总要有人为之牺牲。”玉人落子，蓦然提起几枚白子，“生者未生，死者已死。这个道理，不消本宫来教你。”</P>
“是。”青年低头，缄口不言。</P>
“那日妙法寺里的男人，查明了么？”</P>
“差人查了，是江湖中人，无门无派，这几年才无端出现，有个‘青山客’的名号。”</P>
“据说是，日前在黛州，与姑娘打过交道。”</P>
“难怪。”玉人垂眸，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听说他与慕小楼交过手，也未曾吃亏？”</P>
凌霄点头：“是。不过中原武林卧虎藏龙，也不稀奇。”</P>
玉人挑了挑眉：“若是让你与慕小楼交手，孰胜？”</P>
凌霄思忖了片刻，像是在脑海中已经有过一场交锋。</P>
“单从功法与修为来说，慕小楼胜过我。”</P>
“不过若是智谋，我有把握全身而退。”</P>
“呵呵…”玉人勾唇，“此人与慕小楼功夫平分秋色，照你这么说，贪刃该换个人来做。”</P>
“殿下，您就别再取笑我了。”凌霄会意，苦笑一声，挠了挠头，“我这就去安排。若是能用，就招揽过来。”</P>
“此事不急。”他神色淡淡，“若是她的朋友，就让她去办吧。本宫走后，这帝都的经营，就够你忙一阵了。”</P>
“…….殿下，您真的要走？”</P>
难得见那笑脸收敛了去，他倒是有些新奇。</P>
“怎么？难不成本宫要抗旨不遵？”</P>
青年叹了一口气：“殿下您明明已经查到香料源头，此事本就是公主陷害，您为何偏生要入了这圈套？”</P>
“呵……”玉人不语，静默观棋。</P>
“扶桑使臣来访，您前后打点，疲于奔命。可君上非但不嘉奖，还怪您冷落了那扶桑的禅师。一朝失势，就要将您赶尽杀绝，殿下，值得么？”</P>
玉人状似赞同，点了点头：“倒也不是赶尽杀绝，还将白州这块烫手山芋封给了本宫。”</P>
这话一时也听不出喜怒。</P>
青年遂无奈一笑：“本该是曲州，是公主落井下石，叫您去了白州。您倒是自个儿豁达。”</P>
“凌霄，你跟本宫最久，你觉得，我这一步棋，是要往哪儿走？”</P>
他指尖落下一白子。</P>
“啪——”</P>
黑子合围，白子失势，大凶之象。</P>
青年垂眸看了看棋局，苦笑着摇头：“殿下，我知道您向来善谋，可如今山穷水绝，若是再想扭转，可是难啊。”</P>
“白州不比青宫，此去凶险，您真的不……”</P>
“本宫考虑了——”他蓦然打断了对方的话，开口说道：“凌霄，看看这白子，你作何感想？”</P>
凌霄躬了躬身子：“气数将尽。”</P>
“呵呵…”他轻笑不止。</P>
“说得好。”</P>
对方不明所以，抬眼看了看他。</P>
玉人执起黑子，轻轻落下。</P>
“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凌霄，今日之后，这死地，我只有你们了……”</P>
他忽然伸手将棋盘拨开，霎时间黑子与白子乱作一团。</P>
“殿下……”青年顿时跪在他身前，垂首说道：“不论您作何打算，凌霄定然生死相随。”</P>
他闻言，理所当然地笑了笑。</P>
“去吧，无需再问，做你应做的事。”</P>
“你们都是本宫最好的锋刃。”</P>
“本宫归来之前，你去将这帝都的阴霾统统斩断。”</P>
……</P>
……</P>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可是出了件大事。”</P>
酒楼里，人声鼎沸，一人端着酒壶，醉醺醺地与众人话闲。</P>
“什么大事？”</P>
一听说有“大事”，一众人皆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P>
那人得意洋洋：“听说啊，咱们永昭的景之太子被废了！”</P>
“什么？！”</P>
“嗨，你小点声。如今街上遍布公主禁军，仔细你的舌头！”</P>
那人赧然地挠头：“是是……我这不是着急和大家伙儿说道说道么…”</P>
一人听了一半，不满道：“别理他，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P>
“如今的三殿下啊，啊不对，该说是白王，他呀，竟然敢谋害君上！”</P>
这人显然极有讲故事的天赋，将这短短几句话讲了个跌宕起伏。</P>
“这是为什么？他本就是储君……”</P>
“谋害君上？没道理啊！”</P>
“……难不成是等不及了？”</P>
众人议论不已。</P>
“谁晓得！本来啊，按律是该赐毒酒的。君上舍不得，就封他做个闲散王爷，去那鸟不拉屎的白州了！”</P>
这人喝了一半酒，这桩事却是讲完了。</P>
不尽兴，不尽兴。</P>
“白州？！白州近日不是还在闹疫病？”一人惊道。</P>
几人皆是暗自点头，这是明着要博贤名，暗着却不想放过这逆子乱臣。</P>
“谁说不是呢！这下啊，要变天咯！”</P>
那人一甩袖子，却是笑了笑，兀个离去了。</P>
管他世事如何，有酒有肉，快哉快哉！</P>
朔风摧傲骨。</P>
帝都落下第二场雪。</P>
永昭六十七年冬，大雪。太子景害帝，废黜。帝感念其功，不杀。同年，封白王，封地白州，无召不得入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