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手指触及少女颈边的那一瞬，他听到对方如是说道。</P>
“你赢了。”</P>
而后她骤然落在了自己怀中，轻得就好像一片雪。</P>
——可他还没来得及探究对方话间的含义，下一刻，一道阴影骤然覆于他的面前。</P>
“你赢了。景明。”</P>
老者的话语没有任何波澜，即便此时他的徒弟之一正颓然昏迷，另一个徒弟浑身是伤，也没有好到哪儿去。</P>
“师父，我赢了。”</P>
顾见春紧了紧怀中的少女，心中仍旧恍惚。</P>
“求您救救小湄......”</P>
他终于跪地恳求面前的老者。即便他知晓，老者每一次救她，都会耗费诸多心力，亦会更加衰老。可是眼下除了他，恐怕没有人能有这本事将那胡来的少女从鬼门关夺回。</P>
只是很快，老者的话有如一柄利剑，将他那幻想与恍惚尽数击碎。</P>
“为师不会救她。”</P>
“杀了她。景明。”</P>
“师父？！”</P>
顾见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你刚才听到了，十恶司，白王令。如若任她回去，岂非放虎归山，为祸四方？即便她是我的徒弟，为师也不能放任这种人嗜杀成性，涂炭生灵。”</P>
“——杀了她，以绝后患。”</P>
顾见春猛地拽住老者的衣袍，面色哀切。</P>
“不！师父您忘了么？我向您讨要沧浪剑。正是要救师妹的！”</P>
老者面无波澜。</P>
“这正是为师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你绝不可为了她而开启皇陵。因为...皇陵之中所藏的东西，远比你想的要危险。”</P>
顾见春不住地摇头：“不......师父，师父，徒儿已经恢复了功力，徒儿一定能守好皇陵的秘密。师父，您不是从不食言的么？为何要骗我们......”</P>
“为师并非骗你们，而是...骗她。”</P>
老者低下头，将地上的青山剑捡了起来。顾见春似是察觉到什么，抱着那昏死的少女退了退。</P>
“师父…景明求您，放过师妹吧！她并非有意要做这些！徒儿保证她不是有心的！您不是答应徒儿，不会与师妹为难的么？”</P>
老者随手将宝剑递了过来。</P>
“多说无益，杀了她。你不动手，难道要为师动手么？”</P>
惊慌失措之中，顾见春的脑海中只余下一个念头，那便是将少女紧紧护在怀中。</P>
“师父，求您......”</P>
他几乎要长跪不起，可老者手中的剑锋却避无可避。</P>
顾见春缓缓后退，手掌却不意摸索到一个物事。</P>
——那是方才他曾信手丢下的剑鞘。</P>
“景明，将她放下，为师只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你我之间，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将死之人，闹得这些不愉快。”</P>
顾见春胸前惊痛，剧烈喘息。即便毫发无伤之时，老者都是必然不可能战胜的存在，又遑论方才经历一场酣战，自己这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怎么会是老者的对手？</P>
眼见着那剑锋迫于眼前，顾见春闭了闭眼，猛地于雪堆之中握住那青色剑鞘。</P>
“师父，得罪了！”</P>
“铛——”地一声，他将那曾与他日夜相伴的宝剑剑锋一把拨开，随后带着少女向石阶掠去。</P>
只是随后，那宝剑锋芒更甚，径直“唰”地刺入他脚边的泥土之中。</P>
顾见春甚至没能看清老者如何出手，只是在那剑刃点到之时，老者已然闪身落于他的面前。</P>
“景明，你也要与为师作对么？”</P>
顾见春目光一凝，师父为何要说“也”？</P>
电光石火之间，他倏忽想起上一个在此与师父“作对”的人是谁。</P>
顾见春心中惊骇交加，却缓缓将那剑柄握住。</P>
即便顾见春未曾亲历，此时此刻，却与当年何其相似？</P>
在那场足以惊天动地的屠戮之后，少女亦是如此握着剑，孤身与这如何也不可能打败的老者殊死一战么？</P>
彼时的她，又当如何无助？</P>
顾见春只觉心中燃起沉痛而炽烈的火焰——就像在问剑山庄，当他知晓少女的决意之时。</P>
“师父，不试试怎么知道呢？”</P>
他实在是强弩之末，却不得不催动心诀，很快，那逆沧浪诀便予以他回应。那是与沧浪诀全然不同的功法，霸道，强势，仿佛一头荒野上的猛虎，横冲直撞，无可阻挡。若说沧浪诀乃是流水不争，顺万物之便，那么逆沧浪便是将一切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何谓“我主沉浮”。</P>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亦是他最后的机会。</P>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而这最后一击，却是迎向自己面前的老者。</P>
那个悉心栽培抚养他，教他为人处世的师父。</P>
的确，从顾见春明白了风花之问的答案之时，老者已然不再是云端之月，亦不再是巍峨之巅。老者并非权威的存在，也不再是人生唯一之解，于自己而言，他从来只是一位引路者，仅此而已。</P>
而现在，他们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那么这一战不可避免。</P>
逆沧浪诀在他的催动下，犹如一条狂暴白潮，在他的经脉之中汹涌而过。他运功握剑，只觉剑身都轻颤不止。</P>
他想，他明白小湄的心境了。</P>
“师父，我要救她。”</P>
他看着老者，缓慢而坚定地说道。</P>
“我一定要救她。”</P>
老者不语，只是拦在他面前。</P>
顾见春一手将少女背在背上，驾轻就熟，一如当年。只是不同的是，少女已然昏迷，而他正握着剑，以命相逼。</P>
“师父，得罪。”</P>
他不再多言，将手中长剑握紧，轻盈而迅捷地冲着老者挥去。</P>
三丈。</P>
老者未动。</P>
一丈。</P>
老者未动。</P>
一尺。</P>
老者缓缓抬眸。</P>
三寸。</P>
老者抬臂。</P>
一寸。</P>
“叮——”</P>
顾见春只觉一阵足以摧枯拉朽的气浪迎面袭来，随后那剑脊一颤，颤意顺着剑身直直传至他的虎口。一时之间，他顿觉虎口酸麻不已，遂无力一松，那剑果真就此直直坠地。</P>
输了么？</P>
只一招。</P>
只是一招“浮生若梦”，仅此而已？</P>
老者收回弹剑之指。</P>
而顾见春却还未来得及思忖下一步动作，那青山剑，却结结实实落在了地上。</P>
“哐当——”</P>
顾见春猛地睁大双眼。</P>
如他所料，却又未曾料到。</P>
那把剑，断了。</P>
他这时才感到喉中一甜，猛地吐出一口血。于是他这才想起，方才老者那一招，已然震伤了他的心脉。</P>
惊怒交加之际，他倏然跌坐在地。</P>
眼前却是那断剑与昏睡的少女。</P>
老者接着向他走来。</P>
“咳咳...师父......”顾见春擦了擦唇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完。</P>
“不要杀她...”</P>
他哀求般地跪倒在地，此时已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可他却还是回身，牢牢护在那少女身前。</P>
“让开。”</P>
老者面上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P>
“不成。”顾见春固执地摇头。</P>
“再不让开，她就死了。”</P>
老者一把将他拨开，如同护雏的老鹊，轻易地将顾见春赶至一边。</P>
“什么？”</P>
顾见春似是失血过多，一时有些怔愣。</P>
“回头再给你解释。”</P>
老者一把揽过少女的身躯，飞身而起，三两步便消失在石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