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莫小琴的相处已经让他沉寂多年的心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这些时日同叶凝香这一行人相处,竟让他凭空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他是独自在异乡漂泊多年的游子,家园尽毁,亲族尽丧。他从地狱走来,本该永远坠入黑暗,却在无形中不受控制地动了心,动了情,对于未来竟生出了些许希望。
从前,他的愿望是杀光所有的人类,为了死在虚离幻境的族人复仇。如今,他却为了她在心中暗暗立誓今生再不杀一人。
从前,他孑然一身,心若寒冰,从不知情为何物。如今,却有一个女孩子闯进他的世界再不能离开,他日日想念她,日日盼着见到她,甚至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从前,他是孤独的旅者,在世间不同角落驻足,却从未留下任何印记,没人知晓他,没人记得他,没人关心他。如今,有这么一帮人,虽说还对他带着丝丝警觉,却也真心地掏心窝般关心他,爱护他,帮助他。
在这个他最为怨恨的人间,他竟不知不觉间同他怨恨的人类一样生出了情!
第二日,叶凝香不在去往刺史府,而是直接跟着魏询来到先前治病施药的帐篷前。
昨夜那几个自告奋勇的试药者已早早被马车送回到帐篷前,从他们的面色来看,莫老爹的药差不多是对症了。
仔细对这几人把了把脉,莫老爹露出个满意的笑。
“莫老爹,这药可是对症了?”
莫老爹看着依旧有些不放心的叶凝香胸有成竹地说道:“八九不离十了,待我再完善完善,不出三日,这几人便可痊愈。”
且不说莫老爹能不能三日内治好这几个患病的人,但是听着莫老爹表决心似的言论,那几人已是感激涕零,拖着依旧虚弱万分的身子不停地朝着莫老爹和叶凝香磕头。
凛州城东南处有个同宁王府差不多大的宅院,那宅院的前主人是个极其富有却一毛不拔的单身老头儿。老头儿死后,管理房屋的官员并未寻到他什么亲戚,便一直让这里闲置。
如今这闲置了七八年的大宅院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因为已经感染瘟疫,经过药物治疗又毫无起色的人最终都会被官兵压到这宅院里等死。
宅院虽大,却敌不过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半死不活的人们。原本宅院中遗留的高雅脱俗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庭院的混乱与肮脏。
昨日与凛州官员议事时,他们并没有告诉叶凝香凛州还有个专门隔离病患的地方。所以今日当她在街上偶然听见百姓窃窃私语地议论这件事时既愤怒又吃惊,二话没说便直接朝那宅院走去。
都说人将死之时,周遭的空气都会因为这人缺乏阳气而变得阴冷,这句话在今日看来却当真有着几分道理。因为叶凝香赶到这宅院门前的时候,原本还有些闷热的身子突然有种寒气逼人的感觉,双臂和小腿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宅院的大门没关,任由强风将它吹得吱呀作响。
叶凝香手中提着已经配好了的药,在魏询的陪伴下,谨慎地走进了这间大宅。
明明是古朴典雅又时时透露出奢华之态的宅院此刻却处处挤满了人。这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宅院的各个角落,全身的红色圆点状溃烂证明了他们都是染上瘟疫被人遗弃等死的人。
整个宅院中不见一个负责看守的守卫,然而就是在这大门敞开又无人看守的情况下,这些被捉到这里等死的可怜人竟没有一人逃回了家。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他们何尝不想着亲人团聚,享受琴瑟和鸣之喜,儿孙环绕之乐。然而他们却再无力气走出这间宅院了。
明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他们却丝毫不能移动半步,就算胸腔里那颗想要瞬间就离开此处的心几乎都要蹦出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身体依旧如死人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活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明知前面就是生路,却只能在死亡的沼泽之中不断下沉,直到泥浆没过鼻腔,没过你的头颅。
这些躺在地上几乎就要死去的人如今正怔怔地望着叶凝香和魏询,满眼的同情与怜惜。那感觉就好像再说:哎,年纪轻轻就要来此处等死,真是可怜!
不过叶凝香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在这宅院中的气味,是种极其刺鼻的腐臭味,就好像是尸体腐败很久的味道。
寻着那味道最浓烈之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单衣的男子面部朝下趴在地上。叶凝香轻轻翻动那人的身子,只见青紫色的面容已经开始溃烂,他的鼻子已经被地面上的细菌腐蚀得半点不剩。
虽未惊叫出声,叶凝香还是吓得连连后退好几步,原本微冷的身子此时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是人都想能活的长久,没人愿意同身患瘟疫的将死之人过多往来,那些个官兵不过是碍于官命难为才将这些必死无疑的患者拖到宅院,自然不会再此处多待一刻。
于是那些因为瘟疫死去了的人便无人管理地在这宅院之中腐烂生蛆,变得面目全非。
叶凝香紧握双拳,怒火中烧,不过干劲儿也更强烈,一边让魏询直接将刺史沈威带到这宅院,一边十分大胆地向院外搬着那些死人的尸体。
做了那么多年官的沈威脑子也不是白长的,一听说叶凝香点名要他去那宅院,心中便意识到定是那些个病患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干脆叫上他的下属以及负责那个宅院的所有官兵,一块儿来到了宅院。
本来沈威脸上是系着个手帕的,生怕自己不小心吸进了那些将死之人吐出来的空气。可是当他见到叶凝香和魏询不光露着白脸蛋,反而还不停向外搬运尸体,沈威犹豫再三,最后极其不愿地解下了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