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英喊两嗓子,一看赵秀云,说她:“你这样喊,怎么听得到。”
读书人就是秀气,放不开啊。
赵秀云不甚在意:“听得到的,一会就回来。”
也不单她们两家在喊,楼上楼下,楼前楼后,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孩子们不一定是听着自家妈妈的声音回来的,十有八九是都觉得差不多,一下子散开来。
果然,没多会禾儿就带着妹妹跑回来。
赵秀云给她整理头发,一边梳头发,一边念叨。
“你是拿手干活,又不是拿头发,怎么天天都弄成这样子。”
禾儿吐舌头。
“它一直掉,我也没有办法。”
她只会梳最简单的头发,不会像妈妈一样扎麻花。
每天梳什么头发去上学,对孩子来说也是顶要紧的事,她被妈妈扯头发弄得龇牙咧嘴,还不肯放弃地咬着饭勺。
给饿的。
还提意见说:“爸爸你明天能多带点吃的去接我吗?”
方海点点头,这有什么难的,家里总不会短孩子的嘴。饼干、点心,要什么有什么。
他还问:“你想要哪个饼干?”
饼干贵,买的人家少,百货大楼有时候放到快过期,或者财政紧张,就拿出来不要票卖。沪市不像别的地方,只有些本地产的东西,连饼干也五花八门,什么香蕉味、草莓味、牛奶味。
反正这次有什么不要票的,就买什么。
禾儿得寸进尺说:“可以每种都要吗?”
给她能的,赵秀云问:“怎么不说全给你带上?”
一天能吃两块不错了,可是细粮啊。
不行就不行,禾儿也就是试试,不成就是挨句说,万一赶上妈妈心情好是能成的,那就是白捡的便宜。
赵秀云有时候都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反正她和方海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是不敢和家里讨价还价的,也没那个机会。
她把鸡蛋羹搅碎,拌饭喂给苗苗,问她:“你今天在育红班玩什么了?”
苗苗天生的不爱说话,快两周岁才会叫妈妈,当时给赵秀云急的,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乡下的土办法,说找人招招魂,要不是怕被举、报,她还真去了。
等会说话了,还是叫人愁,不问基本不吭声,哪像个孩子啊。
姐俩真是各有各叫当妈的愁的,赵秀云没事就问问她话,估计一天嘴巴就动这两下。
苗苗慢条斯理。
“画小花,我和若云坐,王老师叫我们不要坐一起。”
说来也怪,她和白若云就是合得来,凑在一块能叽叽喳喳老半天,是老师们的重点对象。
白家这孩子也是古灵精怪的,不过是她奶奶带,老太太有些奇奇怪怪的,从来不带孩子在楼下玩,谁上门都板着张脸,赵秀云也从不带苗苗去找。
白这个姓,有些特别,方海想不起来是哪个战友,问:”谁姓白来的?“
“都不姓白,若云是跟妈妈姓。”
“上门女婿啊?”
“不是。”
赵秀云不想在孩子面前说,给他使眼色。
那就是有内情在,方海耸耸肩不搭话。
晚饭吃完,禾儿本来又要出门玩,被妈妈叫住。
小孩子有自己的敏锐,她一脸乖巧地站好,眼睛灵动,水汪汪的,样子也是有几分叫人怜爱。
方海忙装作没在听,带苗苗在院子里找虫子。
赵秀云伸手抱大的。
“跟妈妈说说,爸爸去接就这么高兴的吗?”
早知道孩子喜欢,叫去一趟又不是难事。
禾儿赖在妈妈怀里,不知怎么的有点扭捏,凑在耳朵边说话。
“高兴啊。”
鬼鬼祟祟的,好像怕爸爸听到一样。
赵秀云和方海想得一样,这委实不是件有到这地步的事情,摸不准这较的什么劲。很多时候,她揣测孩子的想法都是按照自己小时候的来,总能猜出七八分准。
但在孩子爸爸的事情上,大概她爸赵建国活着跟死了没区别,哦不对,要是死了还能给家里省口粮食呢,有时候不大提赵秀云都忘了这个人还活着。
没指望过,没经历过,她就拿捏不太准禾儿在想什么。
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不会全跟妈妈说,别看小嘴叭叭叭,说的全是她自己想说的。
赵秀云问:“高兴在哪里?”
禾儿心想,这还用问的吗?因为别人没有我有啊。
她实实在在地说出来。
和方海觉得女儿爱比这个不好不一样,赵秀云觉得还行,她在意的另一件事,顺顺孩子头发说:“你有是你有,妈妈也觉得可以炫耀,但是是不是说一句就好了?兰兰今天是不是一直哭?”
禾儿噘着嘴:“她也天天炫耀了,只是我没有哭而已。”
王兰兰的口头禅就是“我要告诉我哥哥”,王海军在学校和家属院都是一霸,出了名的疼妹妹,谁都怕这句。
小孩子的世界也有自己的王。
她看得出禾儿格外羡慕,一天尤其要说好几回。
禾儿又没有哥哥,这又不是你买一件新衣服,我也可以买一件新衣服,小孩子都知道,妈妈是不可能生出哥哥来的,所以她从来没提过。
又因为人家家里的是哥哥,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用爸爸来代替哥哥,走到一个误区里,今天才福至心灵。
她一脸娇气:“反正我以后不想让王海军做我哥哥了。”
等会,哥哥?
赵秀云一头雾水。
“你想让他做你哥哥,才一直要跟他玩的?”
“对啊。”
理直气壮得很,好像大家都该知道。
赵秀云生平头回在猜女儿心思上载这么大跟头,目瞪口呆道:“高明对你也很好啊?你怎么不想让他做你哥哥。”
禾儿觉得妈妈有点傻,伸出手指头比划。
“他比我小四个月呢,怎么会是哥哥。”
赵秀云嘴唇动了动,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只能草草批评她几句就算。
雷声大,雨点小,方海以为今天会打呢,夜里要睡前才问:“她怎么说的?”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赵秀云自己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把孩子的话说给他听。
她都想不透的事,方海更别提,但还是试图苦思一番,隐隐约约好像有点头绪,问:“她怎么不想要一个姐姐?”
是啊,为什么呢?
禾儿也挺喜欢和小女孩玩的,男孩子里要不是王海军,以往也没见她特别关注谁。
唉,到底孩子长大,不像小时候叫人看得明白。
赵秀云叹口气。
“不管了,睡吧。”
方海却还有个问题,问:“白家你还没说呢。”
这事啊,赵秀云简单带过。
“你应该有个战友叫李东平,他媳妇姓白,生若云的时候难产走的。现在带孩子的其实应该是若云外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怕李东平再娶对孩子不好,一直是自己带,孩子名字都是她起的跟妈妈姓。李东平也没反对,这两年给他做媒的人可不老少,他说是自己不想这么快,其实都知道是老太太搁家里闹呢。”
谁嫁进去,既对着前头留下的女儿,又对着前头的娘家人,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乐意。
方海:“哦,小李啊。”
就这语气,指不定连是哪个人都没听想起来。
不知道还爱打听,赵秀云盖上被子睡觉,也不理他。
方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闻着枕边的香味,风扇怎么吹也吹不走燥意,只能低声叹气。
明知他是故意的,赵秀云还是忍不住闭着眼说话:“有事说事。”
方海就等这会,声音很轻。
“媳妇,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