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可惜每个月的工资。
“对啊,而且按随调给我算,比在老家多好几块钱。”
至于是多少钱,就不用提了。
“那挺好,比你糊纸盒肯定挣得多。”
赵秀云恐怕是院子里最认真糊纸盒的年轻媳妇,年轻人孩子少,老人还健康,负担小、坐不住,十有八九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干活,能靠着糊纸盒每个月挣十块钱的没几个,就有一个她,勤快的名号传遍大院。
谁不夸一句方海命好,娶的媳妇漂亮、教的孩子好,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拼命挣钱。
当然,还有一句有的人不会说出来,就是可惜没个儿子。
没儿子,你过得再好,都是低一截。
赵秀云也是烦透糊纸盒,她压根也不是什么能坐住的人,就像方海说的那样,谁不是被日子逼,硬着头皮干,能解脱当然是好事。
她松口气:“是啊,领回来的还有一点,做完我就不做了。”
那一点,撑死三块钱,不知道得花多少功夫。
方海心疼道:“我给你十块,别做了。”
又是私房钱,赵秀云奇了怪了,按说他交上来的已经是一大笔,怎么还有源源不断的钱可以花。
她平常不打听,男人还捂得紧,干嘛要自讨没趣去问。
谁知她不问,方海主动坦白道:“我就剩五十块钱了。”
都快花光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家里钱放哪他又不是不知道,赵秀云从没见里面少过,都是自己在用,笑着瞥他。
“抽屉里的不是你的钱?想用就拿呗。”
要搁以前,方海是十天半月花不出去三块钱的,打老婆孩子来随军,钱是流水一样花出去,今天还应承给苗苗买糖吃。
大的一颗,小的一颗,都是苍蝇腿,大招是媳妇,一掏就是一张大团结。
方海荷包瘪下去,苦着脸道:“没事,过两天就发工资了。”
他工资有一百三十五,每个月交一百块到家里,再给父母寄十五块钱,自己还能有二十,尽够用的了。
就是一向大钱在握的人,陡然口袋空空,有些不习惯。
赵秀云才不会给他大钱,但还是很大方道:“等我发工资了,你每个月少交二十。”
她才三十七块工资,够大方的了吧。
能从她口袋里掏出钱,方海就很满足了,有些心动,还是摇摇头:“算了,我觉得我这手挺宽的。”
岂止是宽,跟没有缝似的,钱就往外钻,赵秀云当然不会跟他来“拿着拿着”这一套,寻思是他自己不要的,可不是不给啊。
她看手表,碗一推:“洗去,我带她俩去洗澡。”
禾儿肯定是要好好洗的,连头发缝里都是土,差点给亲妈搓下一层皮,整个人开水烫过一样,红通通的,碰一下就嗷嗷叫。
赵秀云才不管,揪着她的胳膊:“老实点,你看看你,究竟是怎么弄这一身的。”
“是钱正义拿土撒我!”
撒回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赵秀云头疼道:“你怎么天天跟男孩子打架。”
据老师说,全班的男孩子,就没有她不跟人打的。
这种赵秀云就很熟悉,她打小辫子都快被同年级的孩子揪秃了,忍不住扶额,小男孩子,喜欢一块玩就喜欢一块玩,非要把人弄得发脾气,要追着打,还觉得有意思。
这要娶媳妇还这样,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反正在禾儿看来,班里的男孩子都是讨厌鬼,个个都欺负她。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爸爸说得对,要以武力才能取得胜利。
赵秀云要是知道好好的女儿,被爸爸教成这样,回去又能给方海一顿削,真是不能教点好的了。
不过她也发现,自己带孩子,有时候老叫她们忍,毕竟一个女人带孩子,有很多不便跟人起冲突的地方,孩子跟在爸爸身边,野是野,胆子是真的比以前大。
不是没有好处。
女孩子,胆子大比胆子小好,但凡事都是过犹不及,禾儿眼看奔着过去,叫赵秀云惆怅不已。
夜里跟方海抱怨道:“我看她现在是越来越野,都是你教的。”
方海嘿嘿笑,就是不认账,他教的也没错啊。
好在赵秀云也不是真的要骂他,只是说两句,夫妻俩现在说的话是越来越多,白天都忙,夜里总是躺在床上说会话才睡。
赵秀云不是没上过班,想起明天要去报道还是有些忐忑,问:“你说我能把这班上好吗?”
她以前在公社广播站,就她一个人干着活,不用跟人商量,什么都是自己办,天天一个人坐在广播室。妇联工作可是要跟好多人打交道,她觉得自己挺不会交朋友,别给搞砸了,那多辜负张主任啊,方海脸上也没光。
方海打哈欠。
“别太担心,张主任都选你,肯定是觉得你行。再说,你这么聪明,干什么不行?”
不是吹捧,五六年前的报纸文章还能背出来,就说谁行?
赵秀云一向觉得自己很不错,她也是高傲的人,从本质上来讲和童蕊是一类人。但童蕊的高傲是对外人,她的高傲是对自己的坚持。
她需要的就是一句鼓励,听完立刻膨胀起来。
“就是,这有什么难的。”
方海编了一肚子的话要哄她呢,憋回去,得,人家调解得挺好的,根本用不上自己。
他抢了媳妇平常的活计,催促道:“快睡吧。”
赵秀云一瞅时间,赶紧闭眼,就是兴奋,有点睡不着,老有小动作。
方海黏人,总要抱着睡,迷迷糊糊说话:“不睡干点别的?”
赵秀云一咯噔,躺得直直的,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装着装着真睡过去,就是睡姿太硬,醒来好像有点落枕。
她动动脖子,有点疼,气得想把还在睡的方海踹醒,到底忍下来。
早起做早饭,本来是每天都在做的事,赵秀云今天做得格外欢快,还唱起《智取威虎山》。
方海寻着声来,靠在门边:“这么开心?”
这个点,赵秀云给吓一跳,看他。
“怎么这么早?”
平常都是她快做好饭,才起来的。
方海:“昨天忘说了,今天有野外训练,得早点出门。”
一茬事接一茬,他想起来的时候人都睡着了。
赵秀云顿时手忙脚乱:“几点得到?我才要做饭呢。”
“没事,我待会从食堂过买两个包子。”
等做好饭肯定是来不及的。
“票在抽屉,拿去吧,晚上几点回来?”
“不回,三天两夜。”
得,赵秀云给他拿点心。
“你拉练,女儿学农,一家子野人。”
方海从后头抱媳妇,惊得赵秀云差点叫出来。
“干嘛呢你,孩子快起了。”
“三天两夜,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天天见的人,乍不回来,赵秀云语气软下来。
“自己小心点,知不知道?”
要的就是这句,方海不要脸的亲她,亲完就跑,连个影子很快都看不见。
赵秀云的白眼抛给风看,做好早饭把孩子叫起来。
一向是爸爸陪着洗漱,姐妹俩左看右看,禾儿问:“爸爸呢?”
赵秀云给小的刷牙,半蹲着说:“爸爸出门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太过分了,居然没有说!
禾儿愤愤道:“等爸爸回来我要骂他。”
恃宠而骄,说的就是这孩子,赵秀云点她的小脑袋,又催道:“先顾你自己吧,还不快点吃。”
学农俩礼拜,天天要早出晚归,还敢磨磨蹭蹭。
老师的恐吓里比妈妈更大,禾儿是插班生,还想着三年级当班长呢,囫囵吞枣,拿上妈妈准备的零嘴和水,一溜烟跑没影了。
孩子嗓子大,边跑还要喊:“王月婷,王月婷,快下来!”
两家隔着楼呢,这么喊也不知道是给谁听的,不怕嗓子喊坏啊。
赵秀云拿这孩子有时候是没办法,看看乖巧的小女儿道:“不能像姐姐这样啊。”
意思是姐姐有不好的,苗苗不干,维护道:“姐姐好。”
人家是一条心,赵秀云拧她鼻子。
“行,我是后妈。”
苗苗一本正经道:“不要后妈。”
姐姐说后妈是最最坏的,不给吃、不给喝,还老打小孩。
都什么跟什么,赵秀云喂她吃完早饭,送到育红班,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去妇联办公室报道。
妇联办公室在离家属院大门最近的地方,有一排小平房,占着一间,门口挂了半人高的白底黑字的牌子。
她到得太早,还没人来上班,门锁着,只能耐心站着等。
家属院内部正经的单位就这一个,几乎是大事小事都管。赵秀云来没多久,就听说了张主任不少事迹,知道她是干实事的,也喜欢这类型的人。
工作也是有技巧的,端看领导是哪样的人,基调就有了。
赵秀云琢磨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头件事要做出点什么来叫人刮目相看才好。她看着是光站着,心里不知道已飘过多少念头。
一边想,还得留意身边动静,听见有人来的脚步声扬起头,露出真诚的笑容来,问好声却被卡在喉咙里。
她的脸色莫测,却算不上好。
对方也是。
童蕊素日里的不好接近,愈发强烈,嫌弃之情言溢于表。
两个人互相瞥一眼,都不说话。
赵秀云心里不安,看来这工作有变数啊。
童蕊没想这么多,只是奇怪,她一大早站这里做什么。
不过不对盘就是不对盘,各自站立在门两侧,不跟对方搭话。
赵秀云看看天,看看地,格外关心蚂蚁的生活状况,心思是飘出万八千里。
就说了,她没走过运,看来这次也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