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困
许母看到闺女手上那两张大团结, 神色慌张地把它推回许晚秀的怀里,她左右瞧了瞧, 这才凑过去小声说道, “秀秀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呢,你赶紧把这钱收回去,要是让女婿看见他可是要不高兴的。”
她以为这是女婿给自家闺女的钱, 哪能这么随意地给自己啊?再说就算这两张大团结是女儿自己的工资来的, 那也是她这个小家的钱。要是女婿知道秀秀直接拿了这么两大张大团结补贴给娘家,再大度的人也是要生气的。
这么想着, 许母是心有余悸。
见许母这几乎是本能的举动, 许晚秀笑得更加舒心了。她本来也是为着许母这段时间的做派, 是真心疼爱女儿, 真心对她和赵国强好, 才会想着拿点钱给她好好养身子。许母能够这般为她着想, 许晚秀更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她笑着说,“这两张大团结算是我自己赚回来的钱,国强他也是知道的, 他没有意见的。娘你对我们两个这么好, 我们自然也应该让你过得好些。”许晚秀亲昵地上前揽住许母的臂弯, 状似撒娇道。
女儿这次回来变得勤快了, 和女婿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可许母的心底也有点发堵。她发现秀秀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自己亲近, 说话间也总是透着股客气。她只以为是自家闺女还记恨着之前的事,和她这个当娘的生疏了。
此时的亲昵彻底打消了许母郁结许久的闷气, 她连连应了声好, 伸手抚摸着秀秀的小脑袋, 高兴得不得了,“你能和他说过就好。不过这钱娘是不会收下的, 我在这里有儿子媳妇养着,总不至于被饿到。你这钱就好好收着,多买点肉吃,把日子过好我就高兴了。”
她没文化,以前也没有读过书,连字都只是勉强认识两三个,说不出“父母爱之切则为之计深远”等高雅的话,但当娘的这份心是一样的,许母老怀欣慰。
“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娘你也不用太担心。”许晚秀心底感动,她指了指许母老皱的脸和手道,“娘你拿着这钱多买点肉,也能多补补,我给你的那罐雪花膏也不要省着,多用来擦手。你这手和脸瘦成这样,我瞧着心疼。”
人是会随着年纪增长,皮肤也跟着松弛,甚至会变得老皱,这通常称为“老人皮”。而许母看起来更严重,当然这种严重比其他家里的老人也要好上不少。许母就是太过于痩,这老人皮看起来也更加苍老。
许母乐得拍了拍许晚秀搭在自己隔壁上的手,老皱泛黑的手和细腻白皙的手搭在一起,视觉冲击极大。
她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是关心娘才这么说,这走出去村里头一看,哪家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是这样?娘和他们比起来,还是比较年轻的。”
她就是死活不肯接受这钱,坚持要让女儿自己收着,回头去了部队那吃好点喝好点,把自己和女婿照顾好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了。这个泼辣了一辈子,扛了一辈子重担的女人,现在儿孙都孝顺,她也就担心着这闺女了。
“我知道的,国强他对我也好,平时家里都是我在管着钱的。”许晚秀笑着透露这个消息让许母安心下来,又下了个杀手锏,“娘你看小弘三岁了,比起我在家属楼里看到的孩子可还要瘦弱不少,我哥我嫂子就算了,你和两个孩子可都吃好点。”
“这钱你就收着当私房钱藏着,时不时去买点肉和糖什么的回来吃。手里有点钱的话,你在家里腰板子也能够挺直。”许晚秀笑着打趣道。
她这话也纯粹是说笑,李小萍对许母还算得上是孝顺。若说以前还有什么怨气的话,估计就是为了许母偏疼小姑子的事,现在小姑子嫁人了,许母又一心帮着她带孩子照顾家里,李小萍和许母两人的婆媳关系也是越来越好。
但还是那句千古不变的话,手里有钱,腰板才能挺直。钱财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当你拥有一定量的钱财时,再去和别人说话也是有底气的。
说到最后,许母这才接下那两张大团结,她再三问,“你可不要骗我啊,你手里真的够钱?”
虽然不能把现在靠写作赚钱的事告诉许母,许晚秀还是很坚定地回答她,“我保证,亏待谁也不能亏待我自己的。”
许母这才放下心来,她又交代着很多事情,从年轻夫妻俩要如何相处,再到如何和家属楼那些人相处,最后不可避免地又绕到了生孩子的事情上。她压低了声音催促着,“你现在和女婿感情好,生孩子的事可得抓紧点。”
“女婿再过几年都要奔三了,你看他那些战友是不是孩子都比咱家小弘大了?可别等回头儿子还没长大,爹就已经老了,这事可得看紧着点。”许母越说越急。她还是典型的养儿防老观念。
这个时候农村里的人还是想多生点男孩子,越早生越好,儿子长大了还能下地帮爹一起干活。家里多一份劳动力,这赚的公分也跟着多,年底分粮分钱那些更多。当然也有不少家里,儿子太多,还没长成劳动力就已经把家里也吃穷的,这会儿正艰难地嘞着裤腰带过日子呢。
“娘我都知道的,生孩子这种事情谁都急不来,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许晚秀听了哭笑不得,赵国强一定不知道他丈母娘嫌弃他年纪大这件事的。
许母听了女儿这番话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说,“这生孩子的事情哪那么复杂,不就是平时多滚几趟被窝子吗?”这话说出来她这张老脸是面不红心不跳,最后又很是贴心交代着,“你回头有孩子了一定要写信回来和我说,趁着我还年轻,也还能过去照顾你坐月子。”
她唠叨起来一句话都不带停顿下的,但这同样地也体现了许母内心对女儿要走的不舍,只能通过不断交代事情,各种杂七杂八地事情都交代一遍来让自己心安,来缓解自己的担忧。
送走许母后,许晚秀把那一大袋子山货都提进屋,重新拿之前装东西回来的包裹装起来。
这些山货不算值钱,是农村里用来代替肉那些的替代品。但在许晚秀看来,这是一个地方独有的特色,营养价值、药用价值那些也是很贵重的。
更重要的这是许母这个当娘的一番心意。许晚秀边收拾着,里头有蘑菇、木耳等,回头带回去家属楼可以用来煲汤。刚许母临走前,许晚秀又进屋去拿了剩下的三斤肉票给了她。
赵国强新的一个月又发新的肉票,家里也不缺。而许家这边却是很缺肉票的。县城里吃商品粮之所有那么受欢迎,除了每月有定量的粮食之外,还是因为有发放各种票证。县城里的人工作每月都会□□证,多多少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村里的人没有渠道去弄到票,哪怕是买块肥皂都得去找人换工业票。买肉这回事难,难的不仅仅是一斤八毛五,更是难在肉票那。
许晚秀就怕许母拿了钱,结果没有肉票那些的,要买到猪肉也是困难。
这会儿功夫,赵国强也回来了。他今天又去了村长那一趟,连带着几个村里的干部和老人都在。他是想着要回去部队了,还是得去打声招呼,以后这屋子还得劳烦他们多看顾着。
这头晚上,两人洗过澡后就早早睡觉了,明天要在火车上待四五个小时也是件累人的事情。因为心底惦记着事,许晚秀第二天早早就醒了,赵国强已经在外头收拾庭院里的东西了,人要走了,这些木具杂物总得收起来。
吃过早饭后,赵国强把大厅和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收拾齐整,许晚秀则在厨房里忙活着,食材那些都是昨天就准备好的,她迅速用锅铲炒着菜,另一边那口锅已煮好饭了。她这是在准备待会要拿上火车的饭菜。
给两个饭盒分别打了饭,赵国强那份大概有两碗饭左右,许晚秀这份还要少一点,大概一碗饭左右。
许晚秀再接着往饭盒里头倒了煎好的鸡蛋肉饼,清炒丝瓜,然后把昨天做好的韭菜盒子对半切开放进饭盒里。这样待会在火车上吃起来也方便些。
准备好这些后,赵国强那头也差不多收拾完了,他走进厨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各种美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简直就像是在人间天堂中。他出声,“晚秀你忙了这么久,先出去外面坐会歇下吧,这些锅碗我来洗就好了。”
见许晚秀开口要说话,他仿若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似的,提前说道,“我知道,我一定把这些锅碗都给放回柜子里,下次回来还是干干净净的。”说完赵国强还难得像小孩子一样邀功,他笑着问,“我说得对不,是不是你刚才想说的?”
见他全部知道,猜得十之八九,许晚秀忍住笑了,她连连点头应道,“是是是,你也太了解我了。那我就先去坐着歇会。”
她在厨房里忙活了那么久,油火的热意逼迫着,也是满身燥意。哪怕刚才赵国强没有过来,她大概率也是要喊他过来帮忙的。
赵国强在里头忙活着,手脚麻利。他们也不是兴之所至就走的,赵国强昨天特意去县城再远些的火车站看过今天的列车时间点,待会还要掐着时间点去买票赶火车的。
几乎是赵国强洗完碗出来后,许晚秀也休息好了,两人再次合力把家里的每一处都检查上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大包小包地提着往县城那边的火车站赶去。他们离开的动静不小,那门锁落下的声音哐当一声,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隔壁那家妇人听到声响还特意跑出来和他们打招呼,“国强媳妇你们这就要走了?一路可要小心着点。”
这家人也是这几天许晚秀和他们换青菜的那家人。那妇人四十出头也算是年轻,人也随和,不像右边隔壁家的老太太那么爱说酸话。
许晚秀和她打过交道,对她的印象也还不错。此时笑着回道,“对啊,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还得辛苦你多帮我们看顾着下。”
赵国强也停下脚步,在那妇人望过来时浅浅一笑点头算作是打过招呼了。
许晚秀和她家换菜的时候大方,那妇人还盼望着下回他们回来时,继续找自家换青菜呢,多少能换点东西。她笑着应下来,“那是自然的,这话不用国强媳妇你说,我和家里人都会帮忙看顾着的,咱这可都是相邻着住的。”
“好的那就辛苦你了。”许晚秀笑着道,她指了指天空说,“这个时间点也不早了,我们还赶着火车,就先走了。”
告别那个妇人后,许晚秀和赵国强马不停蹄地赶去火车站。刚刚会在那多说几句,也是为了能够让那家子人平时多顾着些自家的情况。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要是自家发生些什么事,那自然是隔壁家的最有概率先知道的。
两人赶上早上十点的那趟火车,找到了硬座坐了下来,这才大喘一口气。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回到家属楼里可能也就才下午四点不到。
他们会想着赶这趟火车,也是想着能够早点回去收拾下房子,那里估计也变得有些脏乱。
再就是明天赵国强要去办公室,许晚秀要去学校上课,这坐车本就是累人的事,多留点时间出来休息,第二天才能够有足够的精神力去应对。
火车在既定的轨道上向前行驶着,车厢内格外热闹,成年人的交谈声,孩子的嚷嚷声,还有老人哄孩子和怒骂媳妇的声音。众生复杂,喧嚣不断。许晚秀和赵国强坐在自己的位置,两人小声交谈着,自成一片小空间。
到了点饭,车厢里的有人上来推着车子卖吃的,都是些包子,有肉馅和菜馅,不要票,这价钱却是贵的。有人没带食物,身上也有点钱,也就将就着买了。
更多的人是自己带着食物过来的,直接打开饭盒或者从包裹里拿出干粮就开始吃。
赵国强和许晚秀两人早饭本就吃得早,刚在家里又忙活了这么久,此时也是饿了的。许晚秀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铝制饭盒,递了给重点的饭盒给他,解释道,“这里头我是装了两碗饭的,应该够你吃。”
“好,你也辛苦了。”赵国强接过那铝制饭盒打开,里头的韭菜盒子金黄酥脆,裹在面饼内的韭菜鸡蛋从侧面切口那半露出来,很是诱人。丝瓜放在白糯米饭上,那炒出来的瓜汁铺在上头,还有大半块鸡蛋肉饼,都是他爱吃的。
许晚秀也饿了,她打开铝制饭盒端在手上,右手拿着筷子勺子开始吃了起来。
这车厢里人多复杂,吃的饭菜自然也是天差地别。嘈杂的后头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喊声,“哇呜呜我不要吃这个饼,好硬,奶,我要吃米饭,我要吃肉。”
接着是老妪宠溺地哄着,“哎呦奶的乖孙子啊,你可千万别哭,咱不吃这个饼,奶给你找饭吃好不好?”
“那你快点。”那孩子基本上是一秒收住刚刚那悲痛的哭喊声,颐指气使地蛮横说道。
许晚秀边低着头吃着饭,听了也忍不住摇摇头,又是一个疼爱孙子的老太太和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组合,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她也没有在意。
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在意它就不会找上门来,而是有些人倚老卖老,肆无忌惮地欺压那些看起来性子软的人。许晚秀咬上一口鸡蛋肉饼,伴着一口白米饭咽下,就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是那么老妪,
“姑娘你看,你饭盒里这么多饭菜反正也吃不完,不如给点给我孙子尝尝?他一个小孩子怪饿的。”
许晚秀闻言抬起头,就见那老妪虚笑着,面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印,老人皮皱着,眉目不仅不慈和,反倒多了点刻薄,嘴唇也是薄的,瞧着像是个冷漠自私的人。事实上听刚才她那番话,表面上谦和礼貌,那意思却是直接在道德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