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小轿车在公路上疾驰,黄色的路灯光和阴影在少女精致的侧脸上交错而过。她微敛着眸子,密长的羽翼在眼睑下印出一片暗色的阴翳,美得就像一副画卷。
正在开车的陆欢默默地瞥了她一眼,心跳差点就漏了一拍。若不是她是个坚定的直女,怕是早就被小伙伴掰弯了。
【真是】
【——简直就像古代的公主似的。】
陆欢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小阿凉的时候,就觉得这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因为无论是仪态还是说话的语调语气,总带着那么一点贵气。
她就像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发光体,不自觉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陆欢之前也有过一两个朋友,不过那些女生要么只是喜欢她书包里昂贵的零食,要么就只是想要用她来衬托自己。
但是小阿凉不一样,她不在意陆欢家里有多有钱,也不在意陆欢像个男孩子似的爱打架又淘气。她会关心陆欢今天练拳有没有受伤,会陪着陆欢一起为输掉的比赛而难过。
【陆欢,你好厉害啊!】
最重要的还是陆欢觉得,当她看着你的时候笑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亮起了星星似的。
于是初三那年,一直吊车尾的陆欢咬牙拼命,最后擦线考进了白阳七中,她把小阿凉当做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所以此刻,在少女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陆欢就注意到了,她沉默了好久,然后问小阿凉,
“你还在想刚才那个人么?”
“诶?”
少女身子一僵,她无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外套,然后侧过脸,很小声地回应道。
“嗯”
她没有必要骗陆欢,当然,小阿凉知道也骗不了她。像陆欢这样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有时候的直觉准得可怕。
车内沉默了一阵之后,少女忽然开口说:
“陆欢,我总感觉好像”
小阿凉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眼神茫然,
“在哪里见过他,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
说到这里,听起来就像是什么青春伤痛文学似的。这时候,小阿凉又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月亮,然后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心里。
【在一个月亮很大,很圆的晚上。】
陆欢安静地听着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前方的红灯,用食指一下又一下地点着方向盘,语气平淡
“卿卿,你过几周不是就要集训,然后跟着高三一起去参加高考么?”
白阳七中为了升学率,目标还要打造一批顶尖的学霸,因此,每年高考的时候,他们都会选一批高二的好苗子提前去感受高考,这是学校的传统。
一是锻炼他们的心理素质,二是摸摸底子。五六年前也曾有过一个高二的学生考了七百多直接被首都大学录取的,当时很是轰动,那年来报考白阳七中的学生也足足多了一倍。
而今年,小阿凉就是被选中的好苗子之一。
“嗯。”
少女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她知道陆欢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说的都对。
但是
小阿凉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外套,脑海里全部都是那个少年的脸,他抱着她走了一路,给她摸他的猫耳朵,最后在她耳边说——
【我找你好久了】
【小阿凉。】
少女懊恼又无措地捏紧了指尖,感觉急促的心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慢下来过。
【怎么办】
【这完全忘不掉啊】
嗤——
陆欢突然踩下了刹车。小阿凉因为惯性往前倾了一瞬,然后又立刻撞在柔软紧实的靠背上。
脑海里的画面顿时被撞得支离破碎,少女缓了缓,然后转过去看她,
“诶,陆”
“到了。”
——陆欢的声音冷淡极了。
“哦好”
小阿凉知道她在生闷气,毕竟今天让她着急了那么久。于是小阿凉默默地把外套叠好放到书包里面,然后背着下了车,摸出钥匙往家门口走。
“卿凉凉!”
这时,陆欢从车上跳下,然后冲过来一把拉住她,
“曾老师说,你能稳上首都大学,所以不要因为一个刚认识的还是以前就认识的男人毁了自己的前途。”
陆欢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基本上就是随便拿个大学文凭,然后去继承家里的公司,高考好不好都无所谓。
但是小阿凉不一样,她家里条件不好,还是单亲家庭,高考算是目前唯一比较简单而公平的出路,更何况她成绩还那么好。
“反正!”
陆欢用力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你必须得去上首都大学知不知道!”
“”
小阿凉盯了她几秒,然后忽然噗哧一下笑出来,她用力地点点头,
“嗯!”
于是终于安抚住大恶龙之后,小阿凉悄咪咪地用钥匙开了门。现在十点半,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回家,有点心虚。
不过,爸爸竟然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真是奇怪。
这么想着,小阿凉走进去打开了客厅的灯,然后灯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愣住了。
如果用八个字形容她家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的话,那就是——
一片狼藉,凶案现场。
以为家里进贼了的小阿凉:“!!!”
她脸色顿时一白,哆哆嗦嗦地就要摸出电话给陆欢打。然而这时候,小阿凉好像听见了老鼠的叫声,不过那声音比老鼠还要软,还要细一点。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卧槽!夏娆你放开,小阿凉回来了!!!】
“喵嗷呜”
大猫叼着嘴里的小仓鼠,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这时候,小阿凉已经顺着声音找到了地方,她趴在餐桌下,然后一脸懵盯着面前的大白猫。
她家里进猫了???
【——难怪不见爸爸的人。】
【怕是吓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吧。】
“猫猫,猫猫过来。”
小阿凉伸出手,她得先把这只大白猫给抱出去,然后再去把她不知道被吓得躲到哪里去了的爸爸给找回来。
然而,等到缩在桌子底下的大白猫转过来的时候,小阿凉才发现,它的嘴里叼着一只仓鼠,抖得不行的那种。
她家竟然还跑进来了一只小仓鼠???
——怪不得都把猫给招来了。
“啊,猫猫乖,不要咬小仓鼠哦。”
“喵呜”
好吧,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夏娆打算今天先勉强放过他了。
这时候,小阿凉爬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仓鼠从大猫的嘴里解救出来。这时候,仓鼠爸爸简直感动得泪光闪闪,抱着女儿的大拇指就要“叽”地一声哭出来。
然而这时候,小阿凉捏了捏仓鼠软乎乎的肚皮,嘴里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呜哇,小仓鼠你好胖。”
再次被说胖的仓鼠爸爸:“”
——突然就把眼泪收回去了。
以及
他突然嗅了嗅她的指尖,然后扒着小阿凉的袖子把脸埋进去努力闻着什么。
嗅
嗅嗅嗅——
【卧槽!!!】
【呕~~~~】
小仓鼠掐着自己的脖子,然后突然干呕了一下。他甚至感觉自己都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猫】
【好多猫】
天呐,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窒息!!!
于是胖乎乎的小仓鼠一下从小阿凉的手心里跳下来,然后啪嗒啪嗒地跑进了大猫身边,“咻——”地一下就缩到了人家的肚皮下面。
被嫌弃的猫味小阿凉:“诶?”
莫名奇妙被钻了肚皮的夏娆:“?”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卿苍感觉那些混合的猫味简直就是他最难以接受的气味,这下,甚至连夏娆身上的气味都变得香了起来。
大概是他总是被这只大白猫叼来叼去,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也说不定。
小阿凉还以为这猫是来抓小仓鼠吃的,结果没想到——
“原来你们是好朋友啊,可是把我家弄得这么乱可不太好。”
【好朋友??】
“嗷呜老吴”
夏娆瞄了一眼缩在她肚皮下瑟瑟发抖的小仓鼠,顿时折了飞机耳,猫嘴微张,一脸懵地开始怀疑喵生。
小阿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两只是她的猫妈鼠爸,还以为是不小心跑进来的小动物,于是她把大猫抱起来,然后往外走,
“抱歉啊,我爸爸怕猫,你们就不能呆在这了。”
小阿凉把大白猫放在门口,这时候小仓鼠还死死抓着它肚皮的毛毛一动不敢动。她从冰箱里拿了一小罐午餐肉打开放在大猫面前,又把一小袋的瓜子塞到小仓鼠的手里面。
“好了,拜拜。”
说着,小阿凉就关上了门。
砰!
防盗门一关,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抱着瓜子的卿苍:“”
被揪住肚皮毛的夏娆:“”
这时候,小仓鼠首先反应过来,抱着瓜子从大猫身上跳下来就想跑,
啪叽!
结果还没蹿出几步,就被大猫一肉垫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然后,小仓鼠又被大猫一口给叼了。
“叽”
【太难了】
另一边,小阿凉把书包放进房间里,一边收拾着乱糟糟的客厅,一边给爸爸打电话。
“dudu”
等了很久,那边才迟迟地接通了。
“喂,爸爸?”
“叽不是,诶!”
仓鼠爸爸在门外抱着跟他快一样大的手机,手忙脚乱地接通了。
“你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在,我在外面吃饭,你先睡,我等会儿就回来。”
卿苍硬着头皮,在大猫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回答道,说到吃饭的时候他还哆哆嗦嗦地往嘴里塞了几颗瓜子,把圆圆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表示自己真的在吃饭。
“你跟她在一起是么?”
小阿凉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夏娆,叫阿姨不合适,叫姐姐也不对,叫妈妈的话,她又有点别扭。
“嗯嗯。”
卿苍爸爸看着那双又圆又大的猫眼,最后还是面色悲痛地点了头。
“好吧。”
说完这句,她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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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封九回到西区的白阳山下,他得杀了楚越。
人类是一种很弱小的生物,但是他们其中有的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会生出一种奇妙而恐怖的力量。
无法放下执念的灵魂会吸引怨气,最后堕落成恶灵。
恶灵的执念,是人类爱意扭曲和只知索取的自私。他们会不惜一切地将执念的对象绑在身边,直到对方死去。更有甚者,会夺取对方的身体,美其名曰永远在一起。
所以——
无论如何,封九得杀了他。
当初的八尾猫大人从未想过,人类对那位小公主的恶意和伤害竟然是远远超过了妖。
他们把用匕首将她划得鲜血淋漓,推上黄金台,去浇灌一颗小荆芥的灵种来诱封九现身。
于是原本被誉为“大凉之女”的小公主,就像家畜牛羊那样地做了祭品。
鲜红的血液浸润了整个黄金台,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王城,刺目的艳色就像火一样地灼烧着他的眼睛。
而封九,就是在那天失去了嗅觉,因为他能够嗅到的并不是所谓猫薄荷的香味,而是血
全部都是小公主的血味
她死了。
【所以】
少年隐匿在阴影的俊脸瞬间凶狠起来,隐隐露出锋利雪白的尖牙,封九迅疾地穿梭在繁茂幽森地密林之中,指尖捏得发白。
——他不会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了。
所有的,所有的可能性他这次都会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那双墨绿的猫眼在黑暗中翻着幽冷的光,仿佛暗黑荆棘丛林中燃起的冥火,浓郁的妖力在周身涌起,很快便犹如潮水般弥漫开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
楚越在等他。
很明显地就发现了,森林深处,冷白的魂团聚拢过去,燃起一片柔和的光。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被无数魂灵簇拥着,站在最中央的位置,他瘦得几乎快成了一把枯骨,不过站姿却犹如苍松,仿佛一把出鞘的长剑。
“你果然回来了。”
比起之前歇斯底里的恨意,这时的楚越呈现出了一种古怪又反常的平静。
“啊”
少年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他抬起头,墨绿的竖瞳冰冷如血霜,周身的杀意锋利汹涌如刀
“回来杀你。”
闻言,楚越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
“我已经死了,在很久很久以前”
轰!!!
恐怖的妖力自四境而起,一瞬间变将簇拥在男人身侧的魂灵绞得粉碎,瞬息间消弭的残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能听见妖力在与地面枝干蹭过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擦刮声。
于是,被魂团照亮的四周在这一瞬间便暗了下去。
那凶悍暴虐的气息一如从前,让无数生灵在感知到的瞬间就战栗不休。便是虎落平阳,一声长啸也得令百兽震惶。
——封九不想再跟他继续这般不痛不痒地废话下去了。
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楚越的面前,他单手捏紧了男人的脖子,尖锐的利爪刺入皮肤,转瞬间四周便弥漫出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但是,封九皱起眉,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为什么不反抗?”
原以为还得费些力气,但是事情看来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毕竟,这个人类几个小时前还歇斯底里地想要杀了他,但是现在却又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楚越单手捏住他的手腕,笑着问他,
“封九,你明明已经利用殿下走出了轮回,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封九面无表情地收紧了五指,那张脸此时此刻冰冷得犹如一张面具。
“殿下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次为你献祭了,如果只是想利用她恢复力量的话”
楚越用那双宛如死灰一般的眸子看向他,
“不可能的。”
“”
那双墨绿的竖瞳猝然紧缩了一瞬,但是封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因为楚越的下一句话而愣在原地,
“你难道没有发现她是七魂不全么?”
是了,当初在黄金台上的时候,封九只来得及把小公主即将消散的魂魄缩在了那颗仙草的种子里面,当然他也就没有注意到被锁住的魂团是否完整。
这时候,刚才暗下去的四周又再次亮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魂团再次聚拢过来,微冷的白光将这片黑暗密林照得犹如白昼,
楚越伸出手,一颗宛如棉花糖的白色魂团便落在了他的掌心处。他并不在意自己致命的咽喉落入了猫妖的手中,只是垂着眼眸万分怜爱地盯着掌心的魂团,
这是殿下缺失部分的替代品,如果她想要在十七岁之后,一直像现在这样健康地活下去,就需要不断地用这些替代品补充缺失的那部分魂魄。
而只有身为恶灵的自己,才能够满足她的需要。
男人笑起来,温柔又得意地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殿下最需要的人,都是我。”
“”
砰!!!
下一秒,楚越被捏着脖子狠狠地掼在地上,恐怖的冲击力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一阵阵的耳鸣袭来,甚至在那一瞬间让他产生了呕吐的欲望。
恐怖的怒火冲击着封九的大脑,甚至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表情。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张开了颤抖的唇
“楚越,你真是我见过最卑鄙恶心的人类了。”
而除了这句话之外,此时此刻,少年几乎已经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封九往后退了几步,就连四周聚拢过来的魂团都开始让他感到了难以言语的恶心。
“你最好乞求我早些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冷冷地盯着趴在地面颤抖的男人,眼底里凝聚起一片冰冷的血霜
“要知道,我也并非不通聚灵之术。”
——暂时留下他,不过只是以备意外之需而已。
八尾猫曾经拥有过无限的生命,各种邪术灵术见过的不知凡几,他只是不屑于用罢了。
最重要的还是
如果小阿凉知道自己的生命要靠掠夺他人的魂灵来换取的话,大概
封九冷冷地盯了他几秒,接着下一秒便消失在了原地。
【十七岁】
【她生于农历九月的霜降。】
【——还有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