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希桐开着靳扬的车,带他来到东港的海边。\wWW、Qb5、M//
夜晚的海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听见浪潮拍打海岸的声音,既真实又缥缈。
海面上,正在近海捕鱼的渔船所投射出来的灯光,在远处摇摇晃晃地闪烁着。
把车停在岸堤边,卓希桐率先下车,走在靳扬前头,踩上阶梯来到岸堤,选蚌地方席地而坐。
靳扬跟在她身后,看她脱下高跟鞋,把鞋子随手搁置在一边,他无声地挑高眉,跟着在距离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坐下。
卓希桐一双手垂放在身侧,双腿交叠,腾空悬挂在堤防边,脚下就是沙滩。
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来,把她本来盘在脑后的头发棺稍吹乱了,她干脆把固定头发的大夹子取下,瞬间,乌黑的秀发如同一张黑网,在他眼前飞舞…
又是那熟悉的熏衣草香…即使已经这么熟悉这个味道,靳扬却还是悄悄失神了。
凤眼微微瞇起,望着前方,她淡淡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折扬缓缓摇头。
“你说过,想笑就笑,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成天绷着脸,也不能改变现实。每次受了什么委屈,或者心里有事,没有发泄的管道,那时候,我会跑来看海,想起这句话,就觉得心里那些沉重的东西,也慢慢地减轻了。而且…”她顿了顿。“看着那些在沙滩上并肩而坐的情侣,就彷佛看到当年的我和你…好像我们还在一起。”她的眼神变得朦胧。
靳扬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如八年前那个冬天的海边,他也是这样安静地听她说话。
“靳扬,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的约定。我不是故意不遵守承诺,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还记得,毕业典礼前的那个晚上--”——
毕业典礼的前一晚,她正在房里,拿着熨斗,忙碌地烫着制服。
明天,是最后一次穿上这套制服,因为她和靳扬要毕业了。他们约好的,要一起参加毕业典礼,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罢刚靳扬还特地打电话来提醒她,明天不能迟到。真是的,他把她当成什么了?这个日子,她等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缺席?
一想到这些甜美的承诺,她的嘴角高高扬起。
她还跟靳扬说好了,高中毕业后,他们一起考二专。他想念餐饮管理,而她生平无大志,便决定跟随他念餐饮,两个人努力存钱,以后开一家店,然后一起守着那间店。
卓希桐开心地哼起歌,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甜蜜充斥在胸口,就快要满溢。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承诺,竟会在下一秒被打碎。
突然间,卓母何芳云冲进房里,马上就要她收拾行李。“动作快点,知道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为什么?!”她不懂,只能呆愣愣地,看母亲像颗陀螺在房里乱转。
“我们要回屏东。”何芳云见她还杵在原地,忍不住低吼:“你还在发什么呆?!再不快点,我们都别想活了!快啊!”何芳云忍不住几个大步走上前来,朝她背后一推,要她动手收拾。
“怎么这么突然?!为什么要回屏东?我明天还有毕业典礼--”母亲激动的样子,让卓希桐不由得慌了。
“你别问这么多!”何芳云怒叱一声,见她张大了眼的诧异表情,涸旗地说明现在的情况。“你黄叔…不晓得跟哪个牛鬼蛇神结下梁子,现在人家放话说要砍他,他要我们快点走,免得被他拖累了。你不要再多问,也不要再继续发呆下去,你想让我们都活不成吗?!想想你弟弟,睿安还这么小…”说到这里,做母亲的不禁哽咽了。
“那他人呢?”黄进明到底在搞什么鬼?早跟妈说过,他不是好人,现在好了,他彼人追杀,却得牵连他们…
卓希桐一想到黄进明,就无法克制地愤怒起来!
“你黄叔怕拖累我们,他说我们一南一北地逃,等之后风声平静了,他会回屏东找我们的。快点,你动作快点!”
在母亲的强烈催促下,卓希桐只能被动地收拾一些简单的衣物和用品,便在母亲的带领下,和弟弟睿安一起搭车南下,连夜离开台北。
坐在火车里,往故乡而去的路上,卓希恫一心挂念着靳扬。
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仓促之下,她也来下及打通电话跟他道别,就这样匆忙离开。
未来…突然变得一片茫然…
原本她想,等一家人在屏东安定下来后,就跟靳扬联络;可是,因为母亲那一番话--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跟靳扬之间现在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所以她放弃了,就把他们那段甜蜜的过往,当成自己作了一场美梦吧。
从那天起,她半工半读,努力赚钱,后来经由亲戚的介绍进入汽车界,熟悉了这份工作,就这么生活直到现在…
“回屏东之后,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靳扬非常介意这一点。
卓希桐苦笑。“我们刚回这里,忙着找地方安置,一切都很混乱。我妈成天守在家里等我继父,就怕他找不到我们,没心思工作,为了维持家里的开销,我只好先去找工作。那时,我一心只想赚钱、生活,照顾我弟、我妈,生活除了这些事,什么也不敢想…时间一久,就觉得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也提不起勇气打电话给你了。”
她又想起母亲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希桐啊,靳扬家世好,人也好,门不当户不对,你就别想太多了…想到这番话,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靳扬意味深长地瞅着她。“你是这么想的吗?”
卓希桐只是笑着,摇头。“无所谓了,那都过去了。”
听着她诉说这些过往,想起过去她吃的苦,靳扬心都痛了。他望着她写满感伤的侧脸,低声问:“后来呢?!你继父人呢?”
“不知道,再也没见过他了。我妈天天等、天天盼,一直相信我继父会来找她,可是最后只落得一场空。”她眼神一黯,苦笑着说:“三年前,我妈终于崩溃了。她精神状况不好,现在在疗养院接受治疗。不久前又被检查出罹患肝癌…她恐怕撑不久了。”
“希桐…”她这几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靳扬探出手,覆盖在她被海风吹凉的手上,紧紧、牢牢地握着。她虽然坐在他身旁,看起来却那么飘忽,好像不抓住她,她随时会消失在夜里一样。
“唉…这一切很像连续剧对不对?可是,它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不过,反正最苦的时候都过去了,我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卓希桐转过脸,轻轻地笑着。
“睿安呢?他好吗?”
“他啊,好得不得了。”说到宝贝弟弟,卓希桐脸上散发出耀眼的光彩。“睿安越大越帅哦,而且,他现在篮球打得很好,是学校校队喔。他常说你是他的启蒙老师,要不是你那时候常常带他去打球,他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兴趣。”一提起弟弟,她的语调便轻快活泼了起来。
“哪天让我见见睿安吧。”
“那有什么问题?”
他们聊着聊着,意识到时间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卓希桐两手高举,伸伸懒腰,嗓音因疲累而低沉。“啊…腰好酸哦。奇怪,怎么觉得才刚来不久,可是时间却过得这么快?”
靳扬先起身,然后伸出手,一个使劲,把她拉起身。
他拿起她放在一边的高跟鞋,整齐地摆放在她双脚前方。“穿上吧,地上都是石子,会扎脚。”
卓希桐偷偷抿唇而笑,听话地穿上鞋子,肚子在这时候咕噜咕噜叫了。
靳扬挑眉,笑看她胀红了脸的可爱模样。“肚子饿了?”
“好像有一点。”卓希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不要吃点什么?”
她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吃宵夜。”
“哦?你对这一带这么熟?不愧是地头蛇哦。”靳扬微挑浓眉,看她一脸容光焕发,哪里有熬夜的样子?
卓希桐走了几步,回头对他笑道:“走吧,我请客。”
卓希桐带靳扬来到东港鱼市场。鱼市场深夜就进货了,周围有许多家小摊也跟着营业,中式西式都不缺,种类繁多,任君选择。他们随意选了一家清粥小菜,点完小菜后,找了个位子坐下。
不一会儿,手脚俐落的老板娘便把他们的餐点一一送上。
靳扬将已拆封的卫生筷递给她,一如多年前的习惯。
卓希桐微笑接下。“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中夜去看夜景,看完夜景要回家之前,都会先去我家巷口那家张记清粥小菜报到?我好怀念那家店的小菜哦…”
“你点的菜还是这几样。”靳扬拿着筷子,一一指着桌上的菜,每指一道,就念着:“肉松、脆瓜、花生土豆面筋、笋干、高丽菜…”
“有吗?”卓希桐很惊讶。“我自己都没发现耶。”
靳扬含笑望着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你的事,我一直牢记在脑海,从来没忘记过。”
虽然他的音量极低,卓希桐仍听得一清二楚。
她微抿着唇。“你的记性真好。”
“我只记得我想记得的。”靳扬挑挑眉。
我只记得我想记得的…这代表他从没忘记过她吗?卓希桐的心跳逐渐加快,脸色也渐渐潮红。
见她还在发愣,靳扬开口道:“好了,快吃吧,你今天还要上班,我们吃完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用力点头。
解决了早餐,回到车上,斩扬瞥她一眼,发动引擎。“你要不要无睡一下?”
卓希桐靠在椅背上,略侧着头,温柔地凝视靳扬开车的侧脸。好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就像从前那样…
“不,我还不想睡。”她只想多看他几眼。
她没再出声,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想把他的眉眼口鼻都一一记在脑海。
靳扬没听见她的声音,以为她睡着了,也没有开口,驾着车,在凌晨时分的空旷道路上奔驰。
回到市区,靳扬才开门叫她:“希桐。”
“嗯?”一路上看他看到失神,直到他叫唤,卓希桐才猛然回神。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送我回公司,我自己开车回家就可以了。”
“你一夜没睡,我不放心你开车。”靳扬轻轻摇头拒绝。“你带路,我送你回去,这样我才安心。好吗?”
他温柔的语气,温暖了卓希桐的心。她点点头,开始指引回家的方向。
“到了,就是这里。”卓希桐指着眼前那栋三楼透天厝。
靳扬把车停在她家门口,拉起手煞车,转头看她。“你快点上楼休息吧。”
“谢谢你送我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她还不想跟他分开啊…
话虽如此,卓希桐还是依依不舍地开门下车。只是,车门都已经开到一半,她一脚也踏出车外了,但是她突然又坐进车里来,还把门关起来。
“希桐?”她的举动让靳扬感到纳闷。
“靳扬…”她看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看她头垂得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犹豫了半晌,卓希桐才鼓起勇气问出口:“我们…还是朋友吧?”她咬着下唇,等待他的回答。
必于他跟姚心翎的关系,她真的很想知道,可是却又问不出口。一想到他就要离开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那种未知、不安的感觉太难熬了…
这么多年来,虽然她相信时间已经将彼此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也一直这样认定了;但是,靳扬出现在她面前了,她还是好想回到过去的时光,记得跟他一起的甜蜜,对他还是依恋着。可当她沉浸其中的时候,姚心韶却像个忽隐忽现的黑影,缠着她,她摸不清,只好匆匆地从他身边离开:等他追来了,便自以为是地用“朋友”的态度对待他,又紧紧抓着“朋友”这个最后的维系…
靳扬高高扬起嘴角。“不,我们不是朋友。希桐,我心中依然有你,一直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