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在情理之中,月芙答应一声,又客套地赞了崔桐玉几句。
崔桐玉得了空,也没叫侍女伺候,而是微微侧过身,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亲自给月芙倒了一杯茶,面带歉意道:“阿芙,自你嫁过来至今,我还未好好同你说过话。我知你宽容大度,先前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曾冲撞过你,我还一直未曾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你却没有计较,今日难得只有咱们两个,我得替他给你道个歉。”
说着,她将那杯茶奉道月芙的面前。
事情过去这么久,月芙虽心有余悸,对“崔贺樟”这三个字避之不及,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崔桐玉会主动提起,甚至还态度诚恳地道歉。
她连忙接过茶杯,笑着道谢,又说:“阿嫂快别这么说,此事与阿嫂无关,我并非不讲理之人,哪里会一直记在心上?”
她知道,崔贺樟养成那样偏执张狂的性子,和崔桐玉的纵容不无关系。但崔桐玉今日道歉,可完全没给她不领情的余地,便是为了赵恒,她也要笑着咽下这口气。
午后,薛贵妃才带着侍女出现。
薛贵妃虽是长辈,可论年纪,却只比崔桐玉长了一两岁,她素日又爱艳丽的浓妆,今日也不例外,一身橘色留仙裙,发饰繁复,即便是寒冬腊月,也露出修长挺拔的脖颈,宛如满山白雪中傲然挺立的红蕊。
单论品阶地位,薛贵妃为正一品,与月芙这位八王妃相当,而太子正妃则与皇后相当,乃宫中之主,但崔桐玉丝毫没有托大之嫌,立刻带着月芙起身,亲自迎上去,让薛贵妃坐到主座上,这才命人将几份需再度过目的文书送上来。
薛贵妃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并不做决断,只略看几眼,便都点头表示无异议,不到一个时辰便算过了。
这时,有侍女送上刚沏好的花茶,冲三人道:“方才太子殿下回来了,听说贵妃与八王妃也在,特意命奴送些花茶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见这句话,月芙仿佛观察到崔桐玉与薛贵妃二人面上几乎同时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
可还未待她看清,这二人又已恢复成自然平静的模样。
崔桐玉笑道:“是了,若非太子殿下提醒,我倒要忘了,这花茶是今年春夏之际,我亲自做的,从摘花、晾晒到烘烤,都未假他人之手。前几日殿下还夸这茶滋味清雅,香气宜人,二位也尝一尝吧。”
薛贵妃抬起着了浓妆的明媚眼眸,冲崔桐玉笑了笑:“太子妃心灵手巧,每日处理这样多的事,仍有闲情逸致亲自晒花茶,实在令我佩服不已。”
月芙心里亦对此话十分赞同。
眼看将要傍晚,薛贵妃从榻上起身,冲两人微微颔首,扶额道:“不早了,我还得回太极宫让人替陛下熬参汤,这便先回去了,都坐着吧,不必送我。”
眼看崔桐玉要起身相送,薛贵妃便添了一句。
崔桐玉也不过分生疏客气,依言带着月芙停在原处,目送她离开。
眼看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薛贵妃也已先走一步,月芙又坐了片刻,也起身告辞。
崔桐玉直到这时,才稍稍露出一分疲态,一面道别,一面不忘嘱咐身边的侍女将她一路送出去。
月芙跟着这名侍女沿着来时的路,出命妇院,朝左春坊的方向行去。
然而,才行到丽政殿附近,就忽然见西面的道路上,咸宜公主赵襄儿正坐着步辇,在十几名侍婢的簇拥下往这边过来。
月芙克制住想皱眉离开的冲动,停下脚步,朝已渐渐行近的赵襄儿点头致意。
近半年的时间未见,两人之间丝毫没有缓和。不过,与过去月芙一向处于弱势,毫无还手之力的境地相比,如今的她,至少已不必卑躬屈膝。
亲王妃与公主同为正一品,无高下之分。
赵襄儿则与过去一样,高高在上,经过之时,也不自步辇上下来,甚至连片刻停留也没有,只冷冷瞥她一眼,便让抬着步辇的内侍继续前行。
月芙不觉意外。她回京这些日子,王府长史同她说过不少这半年来的事。赵襄儿婚后与杜燕则相敬如宾没多久,便渐渐有了不和的传闻。
一来,赵襄儿为人强势,对杜家母子一向不假辞色,反要他们时时捧着、哄着。杜燕则的母亲赵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一两日还能忍耐,日子久了,难免心中有怨,产生争执。
二来,赵襄儿心高气傲,总觉得杜燕则虽是功臣之后,却直接把梁国公的爵位让给了侄儿阿翎,很不甘心,便时不时在皇帝面前提及此事,惹得杜家两房之间生出嫌隙。
婚后夫家如此情况,她心中郁结,如今见到夫君的前一任妻子,自然没有好脸色。
赵襄儿的手里拎着一枚被细长链子吊着的小小的球形银质香囊,从步辇的扶手上垂下来,在半空中轻轻晃悠。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月芙身边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一松。
那细长的链子指着的方向恰好是月芙站立之处,银香囊也跟着坠出去,擦过月芙的裙摆,砸到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香囊裂为两半,里头已燃尽的香灰被震出来,统统沾到月芙的裙摆、短靴之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齐胸襦裙,外罩大袖衫与毛皮氅衣御寒,此刻襦裙下摆赫然染上大片泼墨一般的香灰,十分刺目。
身旁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来,试图替她拍开裙摆上的灰烬。
可为了御寒,冬日的衣物上用的布料都格外厚实,襦裙的外面虽还是光滑的丝绸,氅衣和短靴用的皮料却十分粗糙,灰烬一沾染,便怎么也拍不掉了。
赵襄儿见状,盛气凌人的脸上闪过几分得意之色,随即恢复矜贵,阴阳怪气道:“哎,天冷,我手上没拿稳,真是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