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夜的鹅毛大雪,近黎明时才停。
月芙醒来,推开轩窗,这才发现,植在庭院中的一株四季常青的松柏被压断了两根枝桠,恰好砸在树下的石桌石凳上。
桂娘想唤人进来赶紧清理,却被月芙制止了。
“这天还冷着呢,看样子还要落几场雪,咱们也不住在家里,还是等过几日天彻底放晴了,再让他们收拾吧。”
几人遂吃过朝食,收拾一番,重新坐上车,出崇仁坊,朝着慈恩寺的方向驶去。
比之昨日,大雪过后的路面越发难行,车夫将车驾得格外小心,花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晋昌坊的坊门。再到慈恩寺的时候,已比预计晚了近一个时辰。
幸好因天气不佳,出行的人极少,寺中也只寥寥几名香客,皆是行色匆匆。
知客僧将月芙迎进去,也不耽误,即刻引她到大雄宝殿上香,接着,就将做佛事的法师请来。
照从前的惯例,做完佛事,还要留下用一顿斋饭,只是,这天眼看还要下雪,耽误不得,便只好多奉一份香火钱,尽早离去。
离开前,一位从西院来的小僧匆匆走近,冲月芙低声道:“八王有话带给沈娘子:今日可直接前往骊山。”
马车遂不再回府,而是直接出了晋昌坊,朝城门的方向行去。
车夫有些犹豫,先行停下,问:“娘子,照这情形,兴许等咱们赶到,已经入夜,上山也会有些困难,是否要先回府,明日再做打算?”
出城门,再往骊山,本就要行两个时辰,今日雪天,只怕时间会更久。夜里走山路,十分危险。
不过,月芙只犹豫了一瞬,想起方才那位小僧的话,还是咬咬牙,让直接去骊山。
车夫不再多问,急忙赶着车驶出城门。
一路行去,周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城外百姓聚居处的村庄,也越来越少,一个多时辰后,进入一片被植被覆盖的丘陵。
植被上皆盖了一层雪,在西北风席卷而过时,马车行过,马蹄踏过时,皆扑簌落下,落进地上的积雪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车夫不敢大意,一靠近坡道,便又放慢车速,只求安稳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两边原本看起来空无一人的树丛中,忽然冲出十几名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横眉怒目,看起来已在此等候多时。
“什么人,竟敢拦我家的车!”车夫赶紧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停下,不让车轮打滑,一面冲这些汉子大喝。
同行护卫的三名家仆也纷纷跳下地来,将马车护在中间。
只是,面对十几个身形魁梧,面容可怖的大汉,依然显得势单力孤。
只听其中一个汉子冷笑一声,道:“拦的就是你家的车!小娘子,我知道你就在车里,乖乖下来,我绝不会为难,否则,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车里,素秋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抖着手去拉月芙:“娘子,咱们要怎么办?”
桂娘年岁大,比她稍镇定些,一把握住月芙想去掀车帘的手:“娘子,别看,兴许他们不知道里头到底是谁呢,兴许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月芙亦害怕不已,但她们都知道,这一带是圣人年年要走的路,往来的都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根本没有山匪。
她咬着牙,冲桂娘和素秋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噤声,接着,凑到车窗边,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雪花迷眼,北风萧瑟,视线有些模糊,乍一看去,只有几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可有一张脸,月芙却是熟悉的。
那人站在那些汉子的前面,络腮胡子,脸上有一条两寸长的刀疤,从左眼下横亘到鼻梁上,看起来狰狞无比。
崔贺樟是太子勋卫郎将,是东宫亲卫的几名头领之一,手下自然也养了几个人。
这一个,就是他的心腹之一,名唤唐武。在她的梦境里,被迫嫁进定远侯府后,曾几次见到此人出现在崔贺樟的身边。
“崔家的人。”月芙放下车帘,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道。
果然是他。他性情乖张,一次没成,还被人砸晕了,便会变得愈加狠戾。
若是半道将她劫去,无人知晓,要如何处置,便都随他心意。
大雪天,此地人迹罕至,难怪他们要等在这里了。
昨日已将事情统统告诉赵恒,今日既是他让她走的,便一定已做好了安排。再不济,后面也还跟着两个他的亲兵侍卫呢,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放跟得远些,应当很快就能追上来。
眼下要做的,应当是拖延时间。
“你们想要什么!若是要钱要粮,多少都可说,我一定都依!只请几位壮士高抬贵手,莫阻我们一家人过路。”
月芙坐在马车里,忽然高声地喊,把桂娘和素秋两个吓了一跳。
桂娘先反应过来,也跟着高喊:“是呀,临近年关,可别做这晦气事,想要什么,想要多少,只管说便是!”
外头鸦雀无声,那十几人丝毫没有因为听见钱财而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