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十几位郎君都被赵恒方才那一击惊住了,忍不住看过来,赵佑更是满面红光,兴奋地策马过来,大喊了一声“八王兄好样的”。
王十三郎则看着手中断了的鞠杖,直到侍卫送来新的,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赵恒的方向遥遥拱手,敬佩道:“受教!”
赵恒回了一句“承让”,又催着马儿在场中小跑起来,暗暗决心要收敛一些,不好打得太过,让旁人失了面子。
可不知怎的,接下来每开一球,他原想缓一缓,可一旦目光从场边掠过,就忍不住拼尽全力。
观赛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喝彩声,令赵恒这一队的郎君们越发士气大振,王十三郎那一边,则渐渐觉得挫败。
一场近尾声,唱筹处的红旗几乎全都插在了红绸的那一边,绿绸一侧少得可怜。
观赛的众人见结果已定,高兴的高兴,失望的失望,唯独对赵恒的骑术和球技,无人不啧啧称赞。
从前八王鲜少露面,众人只知他幼时体弱,常在边塞,如今方知,当初的弱质少年,不知不觉已长成了英气勃勃、勇武非凡的郎君。
月芙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她近来过得太压抑,好容易看了一场精彩的马球赛,不知是不是因为赵恒打得太过酣畅淋漓,她的心里也莫名放松了许多。
月蓉看着唱筹处的两个托盘,高兴道:“看来咱们赌赢了,一会儿,我要挑个好看的。阿姊,你可有想要的?”
赢家可从输家那一边挑一件喜欢的赌注。月芙看着妹妹,摇头:“没有,你若有喜欢的,便将我的那一份也拿去吧。”
“多谢阿姊,我不客气啦!”月蓉说完,已然提着裙摆,和几个兴高采烈的小娘子一同往那处去了。
这时,场上也开出最后一球。
王十三郎一边的一位郎君一马当先,抢到了鞠球,正要往王十三郎那边送,赵佑心急,眼看要失球,连忙策马急追,想趁着鞠球被击出前抢到。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用力太猛,临近尾声,赵佑已经有些吃力,侧手挥杖时,竟然一时没坐稳,整个人从马上坠下来。
人虽落地了,一只脚却还嵌在马镫里,挣脱不出,被疾奔的马不断向前拖动。
地上虽已被侍卫们清理过,但仍旧凹凸不平,已经有些枯黄的草丛里,还有不少细碎的石块。
赵佑被狼狈地拖行,身上的圆领袍已经凌乱,甚至破开了好几道口子,身旁有人试图上前帮忙,可又怕马儿被骤然拉停,反而踩踏到他,虽靠近了,却一时不敢动。
已无人再争抢鞠球,都紧张地看着赵佑,盼着马儿跑累了停下。观赛的众人也跟着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恒的反应最快,一眼看出不可强行勒马,立刻冲到近前,双腿夹紧马身,控制好平衡,侧俯下身,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托起,猛地甩回马背上。
赵佑连忙抱紧马鞍,拉起缰绳,将马儿重新控制住,逐渐放慢速度,停到场边。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两名侍卫上前,将赵佑从马上扶下来。
月芙恰站在那边不远的地方,赵佑一眼瞧见她,本就有些狼狈的脸顿时更红了,一面忍着浑身的疼痛,一面想过去说什么。
月芙冲他笑了笑,还未开口,赵恒忽然策马走近,对侍卫们道:“快去请御医来,伤情不容耽误。”
“喏。”侍卫们肃然应下,搀扶着赵佑加快脚步。
赵佑忍痛的脸已由腼腆的红变作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扭开脸,任由侍卫们将他扶去了紫云楼。
王十三郎等人也策马过来,担忧地看着赵佑的方向:“小郎君如何,可要紧?”
赵恒摇头:“看样子,骨头应当没事,不过,皮肉伤是少不了了。十三郎,方才那一球,我们已然抢不下了,应当算你们的。”
他说着,冲唱筹的侍卫抬手示意,一面小旗立刻插到绿绸那一边。
饶是如此,双方的结果也没有丝毫改变。
王十三郎爽朗一笑,冲赵恒拱手:“殿下球技与骑术俱是上乘,我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
赵恒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和他们一同从马上下来,淡淡道:“承让,诸位亦令我刮目相看。”
本就是为他准备的接风宴,众人自然都要奉承一番,周遭离得近的小娘子们也被方才赛场上的气氛感染,冲赵恒欢呼,还有两个年纪小些的,将手里的珠花也丢了过去。
一个个满身热汗、英姿飒爽的郎君们纷纷朝这边看来,有大胆些的,甚至边走边直接挥起了手。
月芙的年纪比这些小娘子略长两岁,又已有过一段婚姻,自然不能再这样热情。
不过,待遥见赵恒也正往这儿看时,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然而,赵恒的目光不过在她脸上飞快地掠过,随即便面无表情地和众人一道,从她身边经过。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甚至因为身边有太多人,都不敢再多看一眼,但她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漠。
月芙站在原地,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住下唇,思忖他到底为何忽然变得这般冷漠。
这段日子,两人分明没有任何交集。
难道,只是因为之前的事吗?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紫云楼中观赛的薛贵妃和赵襄儿已经带着王十四娘出来,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等侍女们捧着方才各自押下的赌注过来。
赵襄儿虽赌输了,可获胜的是亲弟弟,她比赢了都要高兴,远远地冲赵恒招手:“八郎,你好样的!可惜我输了,我看,我的这一枚金钏,就送给薛贵妃吧,薛贵妃可是比我有眼光,押了八郎呢。”
薛贵妃素来会看人眼色,见状拉着王十四娘的手,笑道:“看来是我运气好。那我便借花献佛了,十四娘,今日你是客人,我的就都送给你吧。”
王十四娘知道这是公主和贵妃的好意,也不推辞,大方地道谢,在众人的目光下取走了那几样首饰,又冲兄长和赵恒分别行礼。
几人在高高的石阶上说笑一阵,底下的宫人内侍们已经将其他玩意儿都摆上来了。
教坊司的伶人们在空出来的平地上表演杂耍,供贵人们取乐。另一边,则摆上一面面箭靶和双陆、长行的棋盘,引来不少年轻男女的围观。
薛贵妃见时间已差不多了,冲众人道:“好了,你们年纪小,必都是爱玩的,我乏了,也不扰你们的兴致,便先回了。”
赵襄儿亦道:“我也先回了。八郎,我将十四娘交给你,你可要替我好生照顾。”
赵恒看一眼立在一旁的十四娘,冷着脸点头应下。
众人行礼,待将薛贵妃与咸宜公主二人送走,又个个活跃起来,四散到各处玩乐。
赵恒同王家两兄妹等人在一处说话,一时脱不开身。十三郎提议,要到紫云楼去看看赵佑,众人都说好,赵恒只得也跟着过去。
踏进门时,恰有两名侍女捧着方才放赌注的托盘经过。
盘中原本堆满的金银珠玉已被小娘子们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几样,尚未有人来取。
侍女们见到赵恒,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赵恒点点头,一眼扫过,就见红底托盘中,还躺着两枚小巧润泽的白玉耳坠。
他顿了顿,问:“怎还留了几样在这儿?”
侍女们没料到他会忽然发问,惊了一惊,忙答:“还有几位小娘子未及来取,想来是忘了。”
赵恒点点头,指着角落里的一张长案,道:“就放在那儿吧,一会儿若有人想起来,自行过来便是。”
侍女应“喏”,依言将托盘搁在案上。
十三郎笑:“八王倒是心细。”
十四娘却莫名地看了赵恒一眼,没说话。
一行人到赵佑的身边看了看,听御医说了伤情,得知只是皮肉伤,未动及筋骨,这才放下心来。
赵佑换过衣服躺在榻上,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上过药,方才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见这么多人来探望,一时又羞赧起来。
“方才,实在多谢八王兄,若不是八王兄拉我那一把,恐怕真得伤筋动骨了。”
赵恒道了声“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便见他的目光忽然看向外头角落的一处,脸色也变得更加羞涩起来。
赵恒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独自站在长案边,微微俯身,将那一对白玉耳坠拾起,重新戴上。
“好了,你已受伤,不宜在此久留,伤口既处理过了,这就先回去吧,这几日好好休养,莫让叔父担心。”
赵恒沉着脸,拿出兄长的架势,吩咐内侍将赵佑送回去,语气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