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坐在马上,俯视着行礼的众人,目光掠过月芙脸上那一抹笑意时,一直紧紧捏着缰绳的左手慢慢松了下来。
深深嵌进掌心的麻编绳,一点点浮了上来,原本煞白的皮肤终于开始逐渐恢复血色。
他本应该来得更早一些。
可是,一大早,太极宫里便来了人,将他召进了宫。
前些日子,河西节度使苏仁方向已经向朝廷上疏,称自己年迈力衰,当退而致仕,求圣上允准。
太子赵怀悯与尚书令王玄治都批了,昨日才交到圣人那儿。
苏仁方是大魏一代名将,为朝廷打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胜仗。当年,中宗和沈皇后还在时,就多次要他到长安为官。可他屡屡拒绝,坚持守在西北边疆,至今二十余年。
这样的大功臣,年逾花甲后,提出退而致仕,圣人自然允准。
因赵恒就是苏仁方抚育长大的,因此,圣人便召了他入宫,嘱咐他过一阵子,亲自往西北去,接一接苏仁方。
赵恒自无不应。
恰逢赵怀悯携崔桐玉也到了甘露殿,言谈之间,提及今日崔汲的生辰。
赵恒本要先行离去,前往崔家,圣人听说后,很是高兴,干脆让他与太子和太子妃一同前往。
就这样耽误了近一个时辰,这才姗姗来迟。
身为亲王,这样的寿宴来晚一步,也是常事。可是赵恒心里记着月芙的话,即使不认为真的会发生什么,也不想太晚过去。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生怕真的发生了什么。
好在,现下,她还好好地站在行礼的人群里,安然无恙。
他没有来晚。
悬着的心放下的那一刻,他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微微皱起了眉。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件事的关心,或者说,对沈家大娘的关心,好像已经隐隐超越了某一条界线。
这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眼前笼罩了一层触摸不到,也难以驱散的薄雾,雾气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不过,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多想。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边的仆从,走到长兄的身边站定。
崔贺樟满面红光,携着夫人侯氏站在最前列,冲行到近前的三人行礼:“三位殿下驾临,实在蓬荜生辉,臣未曾出迎,有罪。”
他们身后跟着的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到底是曾经的宰相,又是圣人的亲家,一场寿宴,办得风光无限,羡煞旁人。
赵怀悯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一把崔贺樟,道:“无妨,我们本也没有提前知会,你不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崔桐玉也跟着将弟媳侯夫人扶了起来,微笑道:“父亲的寿辰,本是我要来的。太子殿下仁厚,体谅父亲过去多年来,为大魏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便说要亲自来探望一番。”
她说着,又看一眼另一边始终没有言语的赵恒,补了一句:“八王亦是有心,亲自前来贺寿。”
她和太子都不知赵恒为何忽然要来,姑且就当他是看在长兄的面子上,亲自来给长兄的岳丈贺寿。
三人先去看了一眼崔汲,被迎接入庭院中,又设了坐榻和食案。
赵怀悯命人将贺礼送上,又代圣人说了一番话,这才吩咐被打断的寿宴重新开始。
一时间,庭中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数百宾客觥筹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崔贺樟先向三位殿下敬了酒,又命侍女好生服侍,这才带着侯夫人,继续方才未尽的一轮敬酒。
走动之间,他的目光时不时朝月芙的方向瞥去。
一名心腹仆从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询问:“郎君,待会儿的事,是否还要继续?”
忽然来了三位贵人,总会有些忌惮。
崔贺樟转头看了看太子夫妇,道:“那是自然。”
不知为何,他对那个不苟言笑的赵恒总有几分忌惮。不过,有太子和太子妃在,他便不怕了。
往日,他做过的事,太子和太子妃多少都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必要的时候,还会帮他周旋。
今日的事,照事先的计划,本也不会闹大,总共只那么几个人知晓。
从中秋那一夜起便朝思暮想了二十几日的美人,眼看已经要送到嘴边了,没道理白白放走。
另一边,月芙回到座位上之后,便一直暗中留意着崔贺樟的动静,眼见他开始频繁往自己这边看,心里便明白了,应当是方才那杯酒里的药快要发作了。
只是,她总要先向赵恒示警才是。
想了想,月芙摸一摸因为前面喝的那几杯酒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以手支颐,装作有些不适的样子。
秦夫人见状,转过头来问:“大娘,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