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棵名字各异的树分布在旅游者登陆的岸边。观光客匆匆而过,奔往目的地,思路跟随导游的解说重建着结构雷同的野史异闻。
擦肩而过的树不过是景点惯有的布置,千篇一律,他们更关心的是能挑逗他们已经不再敏感的神经的新鲜事物。事实上,他们应该感谢善忘的能力,导游的说辞,以及信口开河的神话传奇,早已在其它景点口耳相传了。
而这一片小树林并没有按照景观设计原则进行错落有致的布局。这些树刚刚开始它们的旅行,尚且没有机会遵循计划落位,就被定格在好奇心初萌的时间。
甫瑞眼巴巴地看着游人与其他班级的同学一拨又一拨经过。她想跟上前去,却是脚下生根,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地。
她想,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这个念头让她回顾以往做梦的经验。梦中的经历,按照爸爸的说法,是一出恐怖的悲喜剧,莫名其妙发生的恐怖事件。人在梦里冒险,在整个人几乎就要崩溃的紧要关头,情节发生了向希望之光过渡的转折。
她做过这样的梦。梦中着急小便,被尿憋得浑身发抖,却怎么也找不到厕所,教学楼里的厕所像迷宫里的一粒珍珠一样难以寻觅。仓皇跑下楼去,校园里的人好像成心要看自己的笑话一样,纷纷注目过来,连一片像样的可以遮挡身影的小树林都没有。跑到学校的墙根下,想起马路对面的商场里有公共厕所,在梦里她脚尖一垫就跃了过去。那时刻她感到纳闷,自己这么能跳,为什么运动会上就跳不高呢?到了商场里,发现原来有厕所的地方已经改造成了一家餐厅。悲剧,悲剧,要憋不住了,天旋地转。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跑回到家里,冲进厕所就是一阵酣畅淋漓。
这次应该也是一场梦吧,掐一掐自己,如果感到不疼,就是在梦里。甫瑞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她没有感到疼,却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能够清楚地看到水中的倒影。清澈的江面现在是一面镜子,她看到的是一根树枝在随风摆动,枝头有两片叶子一张一合在做着两根手指掐在一起的动作。
这就是说,如果江水没有欺骗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确是一棵树了,而且是一棵足以让人哂笑的只结了一个果子的樱桃树。
如果已经化作一棵树……那么就要落地生根、脚踏实地才能生存下来。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永远成为一棵树了吗?
一旦想到小脚丫变成了树根,甫瑞开始心疼起这可爱的胖丫丫起来。当初真应该多疼爱疼爱它们,至少不要让它们为自己散发出的气味儿而不好意思。
天地广袤。甫瑞张开手臂想舒展一下筋骨,却听到了树叶扑簌簌抖动的声音。她还不习惯做一棵树。
心被逼到了一个狭仄地带,豁出去了,她想干脆不怕丢人地嚎啕大哭一场。结果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来,反而枝叶攒动扬起了一阵风。
成为一棵树的另一个好处是,她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容易出神。
爸爸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他也许正在为他的诗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仿佛他把自己弄丢了,身体的各个零件四散在书籍里。他就在那些书中翻腾,要找到契合的词语和句子,拼拼凑凑,希望能用概念重塑自己。他受伤的腰像根折断的树枝一样扭扭捏捏,面容像忧伤一样柔软。
爸爸,你有没有想过,你口中所说的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在哪里呢?
甫瑞为空虚的时间编了一首歌:
“我爸爸开始唱歌啦。
邻居们闻声而动,关紧门窗,
妈妈识相地躲进洗衣房。
我无处可逃,
写字的铅笔惊悚地左右摇晃。
“我爸爸开始亮嗓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