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插曲过后,苏博进了陆白的书房,她好奇的躲在墙边,听着里头两人的谈话。
“恩师?你想让阿宁嫁给苏骅?”房间里传来了陆白的惊呼声。
“不好吗?他俩年龄合适,我看彼此都有好感……”苏博疑惑道。
“可是恩师,阿宁似乎不喜欢小苏公子啊……”陆白道。
“可是骅儿喜欢她喜欢的紧……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已无父无母,她的婚事自然该你做主啊!文轩?”苏博这么说道,他也是喜欢极了这姑娘。
随后房间里传来沈落英的声音:“苏大人,这事暂且搁下吧,婚姻大事,我觉得还是得去问问阿宁的意思。她这孩子,有主见的很,我们若是强行让她嫁人,恐怕会适得其反。”
“好吧。”苏博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阿宁,别偷听了,进来吧!”沈落英直接站在窗口喊道,她早就知道这不老实的小丫头在偷听了。
被发现的伊宁进了房间内,看着苏博那张期盼的脸,弱弱说了句:“伯伯,我不想嫁他……”
“为何?”苏博一抬眉,皱纹瞬间布满额头,他听到了最不想听的话。
“他……他太笨了,又很板正……而且,还打不过我……”
“这……”苏博被伊宁这句话刺痛了心,而后沉默了。他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失落,这是伊宁头一次看见苏博露出这般表情来……
少年时的她,用这句话深深伤到了苏家这对父子的心。
后来苏骅很长时间没来过闲园了,她听李烨说,苏骅这家伙被他爹摁在家里读书呢,不仅读书,还练武……至于苏博,倒是经常来闲园,但每每见到她,虽是满脸笑意,但笑意中却带着一股可望不可及的无奈之色……
时间荏苒,光阴如梭,伊宁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虽然她个子很高,但那匀称的身段,长得恰到好处的鹅蛋脸与丹凤眼,让人看在眼里,并无什么突兀感。
她不过是一个个头很高的美人。
那一年,她被贾和小胖子看上了,于是在京城里,开始有了她的传说。
那一天,瓦桥坊的桂花巷,来了一个刚弱冠的小胖子。只见他骑着一匹青鬃大马,马头挂着一朵红花。他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哪弄来的狗尾巴草,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优哉游哉的在巷里走着。
而伊宁,正在那巷口买菜呢。
贾和看见伊宁,顿时来了精神,曲也不哼了,狗尾草也不玩了,直接纵马冲到伊宁面前,在马上就大喊道:“阿宁,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谁知伊宁冷冷看了他一眼,回答了两个字:“不嫁。”
“阿宁,我有万贯家财,你跟着我,我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小胖子,滚开!”伊宁毫不客气道。
不死心的贾和在马上伏低身子,小胖脸上笑意浓浓:“阿宁,你若不喜欢荣华富贵,哥哥我就带你游遍天南地北,观遍世间繁华,如何?”
伊宁转头,看向贾和,露出玩味的笑容。贾和见她笑了,顿时心花怒放,难道这位小娘子要答应了不成?
谁知伊宁忽然将菜篮子从左手交到右手,腾出左手,猛地朝他身下那马的马脸就是一扇!
“啪!”
青鬃马嘶鸣了起来,而后带着马上的贾和,往地上一个侧翻!贾和措手不及,人一栽倒,直接被马压住了,呜呼大叫不已!而那匹马竟然被一掌扇的口鼻喷血,四蹄挣扎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伊宁一巴掌就把那匹青鬃马扇死了……
这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贾和的父亲贾班当场就跑到闲园,跟陆白闹起来了!最后还是苏博出面调停,陆白道歉,这才平息了贾班的怒火。
事后,苏博拉着伊宁走到一边,跟她说道:“阿宁啊,你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啊?”
伊宁答道:“练了几年功,就有了……”
“那你也不该当街扇死他的马啊?”
“我不喜欢贾和那个胖子,他非要我嫁他,所以我就来火了……”伊宁直白说道。
“呵呵……”苏博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苏伯伯帮你摆平了,以后可不许这么鲁莽了啊!”
“哦,谢谢苏伯伯!”她连连道谢。
“好了,苏伯伯走了,记住啊,姑娘家,不要老是去跟人动手,伤了自己怎么办?”
“我知道了,对了,苏骅怎么样了?他都好久不来闲园了。”
听到她提起苏骅,苏博脸色柔和起来:“他最近正在钻研诗书,准备考取功名呢。”
“这么厉害啊?”
“对啊。”苏博见她惊讶,自得的捋须一笑。
“嗯,那我祝他旗开得胜!不,是金榜题名!”
“好,苏伯伯会转达的!”
苏博听完这话,当天是昂首离开闲园的,他很开心,那也是伊宁见他最开心的一次。
可是好景不长,这一年冬天,出事了。
那是一个刮着寒风的傍晚,在京城西直门门口,一辆马车正要出城,忽然,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旁边。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苏家父子,而这边,马车上的她一转头,便看到了苏博那张紧张的脸。
“苏伯伯,你怎么来了?”
“阿宁……”苏博看着她,脸色凝重无比,而后看向了她旁边的陆白,直白问道:“文轩,你们真的要走?还回来吗?”
陆白脸色沉重无比:“恩师,落英杀了大皇子,我们在京城已经没办法待下去了……”
“我去联合朝臣上奏圣上……”苏博焦急道。
“不,恩师,没用的……我们离开京城,还有一个缘由……”陆白望向了车厢内。
“落英怎么了?受伤了?”苏博急切问道。
“她寒毒发作了……我得去为她找药,所以,这京城,我们必须得离开了!”陆白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苏骅上前,看着伊宁,焦急问道:“那阿宁呢?阿宁也要走吗?”
伊宁点了点头:“哥哥嫂嫂去哪,我便去哪……”
苏骅闻言,脸上瞬间就挂满了失落……苏博也一样。
“阿宁要不留在我那吧,她年纪轻轻的……”苏博提出了一个建议。
两人同时看向了伊宁,可伊宁却仍然摇了摇头:“苏伯伯,我留下来,恐怕会连累您的,我不能留下……”
“苏伯伯不怕!”
“可是我怕!”伊宁带着哭腔道。
“阿宁,你就住进我家里来,没事的!”苏骅大胆拉住了她的手臂,一脸期盼。
可是伊宁缓缓推下了他的手,摇头道:“不行的……”
无论这对父子怎么劝,她就是没答应。
苏家父子最后同时长长叹了口气,一脸失落……随后两人在寒风中望着那马车缓缓出城而去……
自那之后,江湖纷争四起,朝廷动荡不断,而这当官的两父子在京中忙的如陀螺一般。而京中的风云诡谲不断,江湖上的流言也传入了京中,每当听到关于沈落英的消息,父子两人就紧张无比……
日出日落,昼夜交替,两年多后,京城的风波鼎定,新皇也登基了,天下重归于安宁。在一个秋天的夜晚,一身青衣的伊宁忽然回来了。
那一晚,苏府门口,苏博望着这个熟悉的高个子姑娘,激动不已,连忙上前嘘寒问暖。眼前这个姑娘,渐渐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变得更成熟了,但是她的话语也变的愈发客气,让苏博陌生不已。
“阿宁,见到伯伯,何必如此拘束?”苏博有些不悦道。
“苏伯伯……我是来辞行的。”刚见面,她便说出了辞行二字。
“你要走?这么匆忙?要去哪儿?”苏博关切的问道。
伊宁摘下肩头的大包袱,直接递给苏博:“送给您,苏伯伯!”
“这是?”苏博接着那沉甸甸的大包袱,不由蹙眉,她都会送礼物了?
“里边是送给苏骅的弱冠礼物,还有一些给您补身子的东西。”她浅浅一笑,笑的很甜美。
苏博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不,你先别走,先待上一阵子,苏伯伯要好好款待你!”
“这……”她面露难色。
“你若要走,这礼我不收了,你拿回去罢!”苏博生气了。
伊宁踌躇不已,苏博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臂就往府里走:“好不容易,你兄嫂安全离开了,这个家就剩你了……闲园那对父女还要老夫照料,你不待久一点,如何对得起伯伯我?你知道伯伯多想你吗……”
伊宁没有说话,默默的听着,任由他拉着她往里走。
京城之外,落水谷那场大战发生时,她并没有回来,她是在大战过后将近一年才回来的……
走到一半,她看见了苏骅,苏骅也看见了她……此时的苏骅早已弱冠,也不再是当年那副奶声奶气的稚嫩模样。他见了伊宁,顿时便脸色一揪,思念之情让他不待思索冲上前,可冲到一半,他止住了……
“苏骅,你还好吗?这些年?”她露出笑意问到。
“我……我很好,我成亲了……”苏骅声音不大,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这个时候他已经二十二了,再不成亲也说不过去了……
“恭喜啊!你终于舍得成亲了!”她浅浅一笑。
可是苏骅却笑不出来,他望着眼前这个长得比她还高的鹅蛋脸姑娘,心中一酸,差点落泪。
我想娶的,一直都是你啊……
“发什么呆呢,你宁妹妹来了,还不快摆好宴席款待!”苏博对着正发呆的苏骅骂道。
“哦,好!宁妹妹,快请!”
苏骅脸上溢出笑容来,连忙在前边带路……自那以后,她就成了他的宁妹妹……
而苏博,也将这个叫他伯伯的姑娘视作亲闺女一般。
伊宁送的礼物很多,其中居然有上好的百年人参,以及各种稀有的补品。而送给苏骅的是一根纯正的碧玉发簪,远比他当时送的坠子名贵,这发簪,苏骅至今仍戴在头上……
伊宁待了不到一个月后,又走了,她临行前说,她要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郭长峰!
望着那道青色的身影出门,那匹健壮的快马离去,父子俩心里头如同塞了大石头一般,连连叹气不止。
再见面,已是四年后,这一年,伊宁二十三岁。
“阿宁,你总算回来了,可曾找到郭长峰?”闲园凉亭内,苏骅如是问道。
伊宁摇头:“不曾。”
“别找了,你都二十三了……要不你……”
“我继续找!”她坚决无比道。
“你还要找?阿宁,别再耽搁自己了!”他劝道。
可是她不听,鹅蛋脸上神色坚毅无比:“会找到的。”
他摇头叹气,跟着他一起来的贾和李烨等人也叹息起来,他们这帮少年时相识的朋友,如今只剩她一人还单着了……
聊着聊着,苏骅觉得不对劲了,登时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只能一次说四个字?”
她平静道:“因为练功。”
“练的什么功?害得你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道:“我去做饭……在我家吃。”
她款款起身,利落的去做饭了。那一天,这群公子哥尝到了她的手艺,一个个赞不绝口。随后,又见识到了她的才气,她的武艺,她的策论,每一样都让人瞠目结舌……
苏骅那一刻震惊了,原来她竟然是全才!
他摇头喝了口酒,暗自叹息,原来是自己配不上她……
事后他将这事告诉苏博,可苏博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平静道:“他兄长文冠天下,嫂嫂武功盖世,她又天生聪慧,若不是全才,才是怪事。”
苏博一直都很了解她。
自那之后,不到两个月,伊宁又走了,再后来,她回来便是二十八岁的人了……
记忆翻涌到此处,浪花渐渐停息,如今三十岁的伊宁转过头,看向榻上那位老人,良久之后,又看向榻前那个中年男子,心中升起无限的惆怅……
人生真短,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阿宁,苏骅,你们两个振作一点!”一道洪亮的男声传来,冲入了榻前两人的耳中。
“明佑大师……”伊宁双眼迷离,看向了来人。
明佑冲到伊宁面前,一手摁在她肩膀上:“准备苏博的后事吧!然后我们该计较一番了,皇帝那样子,以后是不会放过你的!”
伊宁眼睛瞬间清澈过来,点点头:“好。”
她轻轻放下苏博的遗体,走过去一把扶起苏骅:“苏骅,振作起来。”
苏骅仍然啜泣不止。
“刘棠施主,将苏公子拉去歇息!”明佑转头朝门口喊道。
苏骅很快被刘棠拉走了。
两人沉默了下来,正欲说话时,忽然小兰挺着肚子,手里拿着信笺,边走进来边喊道:“姐姐,四方馆来信了!”
“快给我!”伊宁忙接过信来。
打开一看,毫无疑问是施瑜发的,信上写了一行字:董昭已于腊月十三自四方馆北上,赴京!
伊宁眼帘微动,董昭要来了……
可是他,来了也见不到活生生的苏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