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博神色激动不已,身子一抖一抖:“皇宫里……皇宫都没有这等……这等灵药!这是……这是……阿宁续命的东西,不能……浪费在……老夫身上!”
“爹……”
“苏老头……”
可是忽然,屋外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闲园的人都来了,沈青,龙骁,叶空,叶眠棉,徐治甚至扶着大肚子的小兰也来了!除此之外,沈青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包袱!
那是从伊宁的白马上取下来的包袱,龙血草就在里边。
“青儿,打开包袱,拿那个沉香木匣子!”伊宁直接喊道。
苏博用尽全力大喊:“阿宁……我不要!”
“快拿!”伊宁管不上了。
沈青听闻这龙血草也是大惊,眼看伊宁与苏博这么争执着,她犹豫起来,这龙血草到底该不该拿呢?
“苏伯伯,你相信我,龙血草药性极强,您的话只要半根根须就可以了……”伊宁几乎恳求了起来。
“不……不……伯伯……伯伯不能……不能做这种事!那龙血草……是你的命啊!”苏博颤声道。
“青儿,开匣子啊!”
沈青满面是泪,抱着包袱的手都在颤抖……
度然一把抢过沈青手中包袱,直接打开,一眼就瞄到了那个沉香木匣子,一把拿出来,开匣一看,瞬间眼睛就呆住了。
那株通红的草,少了两根根须,没了两片叶子,只剩两条小须跟一根茎杆了……
明佑拿过来一看,也呆住了,望着这残缺的龙血草,他连连摇头,轻轻抬手将匣子盖起了。
“为何不拿出来?”伊宁惊讶喊道。
明佑神色痛苦无比,用最低沉的声音说道:“阿宁……这龙血草的茎秆与根须……是不能直接服用的……若要服用,必须制成丹药,可制成丹药,绝非一日之功啊……除非有叶子……”
伊宁闻言瞪大了丹凤眼,是啊,上岸之后,董昭曾与她提起过……龙血草只有叶子是功效最强,且无毒无副作用的灵药。而龙血草的根须,药性足,但是极其猛烈,吃下去后,人会如同烈火焚身一般难耐。至于茎秆,虽然大补,但是有微毒,人吃了会上吐下泻,甚至流鼻血……
明佑的意思很明白了,除非现在就有龙血草的叶子,不然这茎秆与根须给苏博也没用,那剧烈的药性只会让虚弱的苏博雪上加霜……而且,苏博已经没时间了……
苏博已经油尽灯枯了,哪里还能等到明佑制成丹药啊?
伊宁绝望了……
“叶子……董昭给我吃了……”伊宁绝望道。
明佑瞬间明白了,也变的跟伊宁一样绝望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
看着绝望的伊宁,气息衰弱的苏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阿宁……伯伯已经活了五十八了……也够了,可是你……你才三十岁……你要……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你不要说这些话了!我不想听!”伊宁带着哭腔喊道。
“呵呵……阿宁啊……能见到你安然无恙……伯伯,伯伯也就放心了……可以瞑目了……”苏博说着说着,眼睛就眯了起来。
“不要啊!”叶眠棉冲过来,抓住苏博的手,眼中带着泪水喊道:“苏伯伯,你不知道,董昭也正往京城赶来呢!您难道不想见他一面吗?”
“董昭?董昭?董昭是谁?”苏博双眼空洞,无力问道。
叶眠棉惊愕住了,他连董昭都不记得了吗?
“苏伯伯,您不记得董昭了吗?他是我师弟啊!”伊宁喊道。
“师弟?师弟……对……师弟……”苏博好像又想起来了。
“您再等几天好不好?”伊宁央求道。
“等……等……”苏博说着说着,身子一歪,就要倒下,伊宁连忙扶住了他。
可现在的苏博已经感受不到气息了,只见他朝伊宁一笑,而后扫了一眼来看他的人,露出最后的笑容来。最后转眼再次看着伊宁:“他……很好……你……可以……托……托付……”
苏博张了张嘴,最后的话语再也没能说出来,手一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代名臣,北镇元帅,武平侯,就此陨落……
“不!”
“苏伯伯!”
“爹!”
“苏伯伯!”
“苏帅!”
“老爷!”
众人围在榻前,拼命的喊着,却再也喊不醒这个老人了……而后,宅子里爆发出一片哭声……
苏博,终是没能过完这个年,死在了腊月十五的晚上。
当皇帝走入苏府时,除了家丁侍卫之外,根本就没人来迎!皇帝吃惊不已,让齐宣一问,齐宣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苏博死了……
皇帝大惊失色,大踏步的走入苏府之内,一路来到了苏博的卧室,见到了一群围在榻前的人。
“圣上驾到!”齐宣拉着尖细的嗓子在门口喊了一声。
可是里头无人答复,更没有人动,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般。皇帝大喊道:“朕的苏卿怎么了,怎么了?”
当人群散开,皇帝看见了苏博,也看见了伊宁。
伊宁揽着苏博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当皇帝声音传来时,看见的是一双愤怒的丹凤眼。
“伊……伊宁?苏卿怎么死的?”皇帝问了出来。
伊宁那双眼睛冷冷的看着皇帝,看的皇帝心都有些紧了起来。
“你说呢?”伊宁冷冷说了三个字。
“朕说?”皇帝有些疑惑。
伊宁看了一眼周围的沈青等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他说!”
沈青等人踌躇了一下,度然拉了她一把,很快,一帮人连同苏骅都离开了这间房,房内只剩皇帝,齐宣,伊宁,还有死去的苏博四人。
皇帝朝齐宣瞟了一眼,齐宣会意,点头离开了。
如同大年三十那晚一般,皇帝与伊宁两个人再次单独说起了话来……
伊宁一手揽着苏博的身体,一手指向皇帝:“今年年初,他上交辞呈,你为何不让他致仕?”
皇帝被问住了,随口道:“朕考虑……”
“你考虑个屁!你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让他担当重任,将国家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肩膀上,你难道没想过这一天吗?”伊宁厉声喝道。
“朕让谁任职就让谁任职!苏博担当重任,朕何曾薄于他!”皇帝反驳道。
“何曾薄于他?”伊宁冷冷一笑,“去年江南水灾之时,你让他去赈灾,一文钱都没拨给他!他为了赈灾四处筹钱,费了多少心血?直到病倒在床!最后还是我当剑,程欢抓贪剿匪赈的灾!”
“朕……”皇帝闻言心里一虚,不知道怎么反驳。
“鞑靼入侵的时候,他在边关批霜戴雪,指挥将士奋勇杀敌,事后积劳成疾!你却仍然驳回辞呈,甚至年都没让他回京过!”
“这……”
“东华会祸乱天下,先在陕北起势的时候,你却选择了相信马馥那个狗贼!结果陕北大乱,还是苏伯伯执意出兵才平定的!北镇大军在中原剿灭东华会的时候,你可曾拨给过一钱一粮?一兵一卒?”
皇帝再次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伊宁说的句句直戳他心窝子!
江南水灾,他一毛不拔;鞑靼入侵,他惶惶无措;东华祸乱,他心神乱颤……
所有的事都是苏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他这个皇帝事后只是给苏骅官升了一级,给苏博封了个侯的名头而已,从来就没顾及过苏博的身体。说是派御医,拿补药,其实御医也就来过两回,补药都是陈年货……
“是你,是你让他累死的!你知道吗?”伊宁大吼了出来!
天底下,也就只有她敢这么吼皇帝了。
“你……你!”皇帝气愤无比,可是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点,以他的智计,怎么辩的过伊宁?何况他本就是个极其吝啬之人,这些事都是事实,他根本没法反驳!
“如果当初你同意他致仕,他都可以多活几年!可是你呢?他都病成这样了,他的辞呈你批了没?你说!你说啊!”伊宁再次吼了出来。
皇帝震的手脚一颤,差点站不稳,这句句扎心之语如一把把尖刀般,直指他的心窝,他快有点承受不住了……
“当初你跟我说,你一定会当个好皇帝的……可是你看看,这两年来,这天下乱成了什么样?你当初的豪言壮语实现了吗?啊?你说啊!”伊宁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神情激动无比。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骂,皇帝如何受得了?
“胡说八道!朕劳心劳力至此,你一个江湖野人怎知朕的苦楚?”皇帝颤着手,指着伊宁,终于反驳起来。
“你说怎知?”伊宁冷笑一声,而后吼了起来,“不仅我知!你的满朝文武,你的千万子民,何人不知?你去问问边关惨死的将士!你去问问那西川被荼毒的百姓!你再去问问你的列祖列宗,看他们知也不知!”伊宁声音比他可大多了。
“你……!”皇帝再度哑火,指尖打颤,一张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身为天子,你做到了什么?若是没有我们这些人拼命,你这个皇位还坐得稳吗?可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忠臣累死!你还跟我在这里狡辩,你辩的过谁?公道自在人心!你听过吗?”
皇帝被这话语吼的心肝胆颤,步子都开始后退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呵,女娃子,脾气很大吗?”
关上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皇帝身边,轻轻拍了拍皇帝后背,皇帝回头一看,是谢天。
皇帝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有个人能站出来帮他了……
“又是你?你想干什么?”伊宁看向了谢天,脸色愤怒无比。
谢天淡淡道:“你伯伯死了,你却在这里大吼大叫,合适吗?圣上也是一片好意,特地来看他,你却如此质问,合适吗?”
伊宁反问道:“哪里不合适?”
谢天脸色变得平静无比:“你旁边那位伯伯,若是死后有灵,希望你这么做吗?”
伊宁沉默了下来,此时并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而正在此时,明佑忽然也进来了,他立在谢天面前:“劳烦公公,带上这位圣上,先离开吧。”
“这位?圣上?”谢天一字一顿,眯了眯眼,这老和尚居然敢这么说的吗?竟然如此大不敬!
“今夜苏元帅过世,还请诸位让他安静离开吧。”明佑直接手一摆,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皇帝看了一眼明佑,眼中带火,这老和尚居然敢如此大不敬,就不怕我砍你头吗?他怒气腾腾,正要开口时,谢天却轻轻拉了他一把。
“行,明佑,今夜苏博过世,确实该尊重他,他好歹是个忠臣……”谢天淡淡说了一句。
皇帝还想发作,谢天却道:“圣上,这儿天冷,咱们还是回宫吧。这些人伤心过度,冲撞了您,您宽宏大量,还是先不要计较了。”
“好……”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深深看了一眼伊宁后,转身便走。
谢天跟在皇帝身后,走到门口,忽然一回头,阴晦的说了一句:“你们,真的要迈出这一步吗?”
明佑没有回答,伊宁也保持了沉默。
谢天见两人不回答,轻哼了一声,出了门。
皇帝迈着步子,一路走出苏府,到了府门口,他忽然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府邸,而后捏了捏拳头……
谢天见状,轻声对皇帝道:“圣上,慢慢来……”
皇帝闻言一怔,而后点了点头……确实,该慢慢来呢,这帮人,可一点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