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帝却不这么想,他怒道:“陕北叛乱,却要调山西的兵去平叛,那陕西总督干什么吃的?潼关以西那十万关西军难道都是饭桶吗?”
高询直言道:“陕西总督马馥,本就有克扣赈灾粮的嫌疑,如何能让他去平叛?他会把陕北杀的十室九空的!到时候反民是没了,只怕陕北百姓也没剩几个了!”
“高询,你是在说朕识人不明吗?”皇帝忽然骂了出来。
“臣绝无此意,二月初时,便有陕西官员上奏,直言马馥侵吞军粮,克扣军饷一事,难道圣上不知道吗?”高询顶话说道。
皇帝似乎记不起他看没看这奏折了,为了维护面子,他说道:“朕已经派人去查了,然此事尚未定论,这马馥仍是陕西总督,自然当率兵平叛!”
“圣上……”
“高询,你不要再说了!”皇帝一挥衣袖,示意他住嘴。
“圣上若这般认为,臣无话可说,臣请辞!”高询直言不讳,当即顶了上去。
“请辞?”皇帝眼中透出怒意,这个姓高的,总是拿请辞来威胁他,上次也就算了,可这次,不行!
皇帝脸上阴云密布,冷冷盯着高询,沉声道:“朕准了!自即日起,免除你高询所有官职,你走吧!”
高询闻言,更不答话,朝着皇帝三跪九叩之后,起身将头上乌纱帽一摘,放在了脚下。
“臣谢圣上隆恩,臣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回苏州老家,此生再不回京城!”高询说完,眼中含泪,转身缓缓离去!
皇帝气的胸膛一起一伏,脸色冰寒。
贾班,李莨,华锋齐齐下跪求情道:“圣上,高大人他忠心为国,天地可鉴,望圣上原谅他顶撞之过,降职留用即可,不可打为白身啊!”
“够了!”皇帝指着这三个跪着的重臣,指尖打颤:“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休要再言!”
三人跪地低头,不敢再说话了,他们虽然想为高询求情,可皇帝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们也不敢再捋龙须。
百官闻言,脸上开始阴晴不定起来,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
皇帝是什么时候起,听不得谏言了,他们无从得知,但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了……
皇帝不听劝,仍然颁下诏书,命陕西总督马馥全权处理陕北反民之事,朝事就此定了下来。
皇帝今日的心情可谓坏到了极致,可是回到御书房之后,齐宣将一本外庭的札子再次递过来,他打开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夏织司司正夏鸯身份暴露,被清源教教主慕容煦杀害!
“反了!反了!”皇帝大怒,气的狠狠一拳捶在龙案上,捶的他手生生作痛!
“圣上,保重龙体啊!”齐宣躬身劝道。
“再给马馥下诏,让他分兵五万,给我将那陇右的清源教给朕铲平!”皇帝朝齐宣吼道。
可齐宣闻言却面露难色,没有答应。
“齐宣,你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皇帝骂道。
齐宣缓缓道:“回圣上的话,马馥拿不出这么多兵……”
“什么?”皇帝疑惑了。
“圣上,那马馥,为陕西总督五年,好吃空饷,关西军也没有十万之众,最多六万,他若要剿灭陕北反民,就得动用五万人马,所以他,根本拿不出另外五万人去灭清源教……”
听着齐宣娓娓道来,皇帝愣了,连问道:“你怎知?”
齐宣自龙案上那一堆奏折最底下抽出一本,递给皇帝,这本折子正是高询所言那马馥侵吞军粮,克扣军饷的折子,竟然一直被皇帝压在龙案最底下,也不知多久了。
皇帝打开一看,霎时脸色一变,这本折子上写明了何年何月何日,那马馥贪了多少,克扣了多少,又分给了何人,记录的一清二楚,根本就不像空穴来风,凭空捏造的。
皇帝想起来了,那时候他看到了苏博的辞呈,一生气,就几天没批过折子,而这本折子就这么一直被压在那下边,已经两个多月了。
那时的皇帝多勤快,每天都要坚持将折子批完,可过完年后渐渐变了,变懒了,虽然一直批奏折,但很多时候批不完就批不完了,于是阴差阳错之下,那本折子就被一直压在了最底下,他此刻才发现。
而他脾气阴晴不定,谁敢触霉头去提醒他?
“就这样吧,看那马馥做的怎么样了,等他平了陕北之乱,再让他去灭那清源教,若他能做到,朕就免他死罪,若他做不到,朕就斩了他!”
皇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是。”齐宣那阴柔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答道,他语气中已毫无感情,似乎对这位圣上已经没有了期待……
而另一边,朱枫兴冲冲的跑到了闲园,找到了他的小师叔小兰。
“小师叔!我来了!”
朱枫兴冲冲上前,可他迎来的却是一只绣花鞋!
“啪!”
那只绣花鞋精准的砸在他俊俏的额头,他哎哟一声,连忙道:“师叔,你这是干嘛啊?”
小兰走出来,捡起绣花鞋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我姐姐不是不让你来吗?”
朱枫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皇兄要我来找你啊!”
小兰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你说谁?”
“就是,就是……”朱枫伸出一根手指,拼命的指着天,小兰霎时间就明悟了。
两人步入凉亭内,小兰泡来凉茶招待他,朱枫坐下之后,将皇帝昨晚的话说了出来,小兰听完却紧紧蹙眉。
“不去。”
“小师叔,你不去是抗旨啊!”
“我姐姐让我守家,自有她的道理,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京城。”小兰说道。
“沈青师叔呢?”朱枫问起了沈青。
“你问她做什么?”小兰不解。
“你让她回京城守家啊,这样不就好了?小师叔你一定也很想见师傅吧?”朱枫给了她一个解决方案。
“这样好吗?”小兰疑惑起来,捋着鬓边青丝,犹豫了起来。
朱枫一转吊儿郎当的神色,忽然正色道:“小师叔,我那位皇兄,并非什么好人,他想让你们一家为他效力,但是又不想你们一家过得太好,你明白了吧?”
小兰闻言脸色一变,看着朱枫,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师傅说过,我皇兄,不会是个好皇帝,若他能改,则匡之,若其不改……”朱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不改,不改怎样?”小兰惊讶问道。
朱枫一笑,吐出三个字:“则覆之……”
小兰被这话震的浑身一震,这可是要命的啊,伊宁怎么会跟朱枫说这种话呢?
“眼下,我们唯有顺从,所以,小师叔,你写信给沈青师叔,让她回来守家,我们听从吩咐,跟程欢南下便是。”朱枫淡然说道,好似他一切都成竹在胸一般。
小兰看着这个朱枫,这城府,这智谋,这还是当初那个纨绔子弟吗?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难道真是伊宁这么教的?恐怕是他那王爷老爹教的吧……
当夜,皇帝再次坐在了御书房那龙椅之上,不知为何,他居然感觉这龙椅有些膈屁股,他适应了一下,若无其事坐下来后,望着龙案上的两本手札,伸出了修长的手指。
但愿不是什么坏消息吧?皇帝这样想着,今日的坏消息太多了,让他心都乱了。
第一本是程欢的,写的是董昭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皇帝沉着闭气,好奇的一路看,越看,眼睛越亮……
看了一刻钟,皇帝才放下折子,他面色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这个董昭,居然经历了这么多?行过侠,仗过义,救过人,杀过官,入过狱,中过毒,跟江湖帮派打过架,与武林群侠斗过勇,于北境战场登过城,在边关之外斩过将……
皇帝震惊了,同样是惹事精,为何他枢机院的惹事精就死的这么惨,而董昭这个惹事精居然一路杀过来了,屁事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想着想着,皇帝打开了第二本折子,这本很有意思,讲的是一个朱姓员外在南岩欺男霸女,侵占百姓良田,还弄出两条人命的事,被董家告上衙门,而衙门不敢处置,只因这位朱员外乃是赣王之后。
然后这折子一路从饶丰那个县衙,送到州里,州里送给府里,府里送给按察使,按察使再转给刑部,刑部也不敢处置,直接递给了皇帝,等候皇帝处置。
可皇帝一看,原告之中,为首居然是“南岩董昭”四个字。
难道又是这小子干的?
皇帝的心乱了起来,再次将两本折子往桌案角上一推,不管了,朕翻牌子去!
皇帝再次罢工,嗯,他操劳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天下乱象已起,国家风雨飘摇,而皇帝却仍在那暖帐里,肆意度着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