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传任弟子(1 / 2)

五福齐天 姜饼人 5543 字 10个月前

农历丁亥年立春刚过,华山派一桩非同小可的事务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wWW、Qb5、M//传任弟子大选,这也是各宗教门派非常慎重的头等大事之一,直接关系到门派的前途命运。从道教华山派师祖陈抟开始,此番已是第29代。

三个月,大选终究天命所归。

适逢吉日,封山静场,道教华山派远近闻名的传任弟子入教仪式时隔35年故地举行,本次已是有史以来的第29场。

一大早,杨传箫显得神清气爽。两人都换上了一身道衣:混元巾、方领圆袖蓝色衣褂,高筒白袜,黑色圆口布鞋。小孩是齐头短发,所以不能像杨传箫那样用发簪别进混元巾顶部圆孔处露出的发髻里。供品收拾妥当,杨传箫带着最终选定的这个孩子来到山下玉泉院。在华山派陈抟师祖像前,两人一前一后双双跪倒,杨传箫手持三炷高香,微闭双眼,用心灵向师祖默默传达开场祭语。

“师祖,今传任大选落定,我华山派后继有人。师父生前常提及‘正’字,正即为和,人心所向,顺天应地,弟子谨记于心,万事以此当先。今传任弟子刚刚起步,世事有待磨砺,望他日后时刻以正醒身,风雨之行,一路走来。弟子定竭尽全力教诲,望师祖、师父在天保佑这个孩子,保佑他!”

这种冥冥之中的告慰方式,华山派自古延续下来,至今从未更改。这只是传任弟子入教仪式三个环节中的第一步。

自从第一眼看过这个男孩,杨传箫就有种特殊的感觉。

那天清晨,细雨蒙蒙。杨传箫在书房静心写书法,听见敲门声匆忙起身,门一开,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妈,身旁站着一个快到她肩膀的小男孩,杨传箫目光不由停在他身上。男孩发型简捷,是标准的刺头小短寸,边边角角剪得很有型,两道浅眉成半圆形自然舒展,鼻梁骨根部略微低平,这两官的不显山不露水,衬托出一双精气十足的“黑葡萄”。杨传箫开门后,小男孩不停地左顾右盼,观察周围环境。

终于看到了华山派现任教主,见杨传箫丰神清雅,气宇非凡,料定眼前就是所谓仙风道骨之人。

“您是杨师父吧?”老大妈问。

“是我。”

“杨师父,我是特意带孙子来拜师学艺的,听说华山派又到了大选期,我想让孩子来试试。”老大妈满脸笑容,“打我小时就知道有这个仪式,不过以前只是听听而已,可最近这段日子,我亲眼看见周围不少孩子上山应选,真是和原先不一样了。我看我这小孙子年龄符合要求,忍不住就把他带来了。”说完,晃了晃男孩胳膊:“快,叫杨师父。”

小男孩正在好奇周围的新鲜事物,听见奶奶吩咐,看了眼杨传箫,立刻表现出第一次见生人的不好意思,侧过身双手拽着奶奶的手臂,不住往她身边依附。

“叫杨师父啊,快。”奶奶低头劝道。

话音刚落,小男孩转身面向杨传箫,一脸童真无邪大声说:“杨师父好!”好字拉的有些长,一听就是小孩的叫法。杨传箫点了点头,把两人往里让。奶奶仰起头仔细瞧了瞧上方刻有“华山派”正楷金字的牌匾,迈过门槛,跟了进去。

踏上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路左,一座高大的桃花石稳稳伫立,上面刻有行书“福”字。沿路左转继续前行,刚走十余步,便要向右拐,感觉路线设计有意而为。庭院植被丛生,清香的绿色气息一路飘来,树木间,不时有鸟儿飞落驻足,欢声鸣叫。路右一边,四四方方花饰雕刻的汉白玉大理石底座上,摆放着同样材质,古时用来观测时刻的日晷,钢制晷针垂直穿过圆盘面,此时,雨后阳光明媚,盘面上的指针阴影清晰可见。三人一行走完庭院小径,迎面是三间古色古香的建筑。

杨传箫转过身说:“路左这两间是会客厅和书房,路右这间是卧室,来,请进。”

奶奶笑着跟了上去,小男孩紧倒小碎步,一眨眼,先进了屋,奶奶在后面说:“这孩子,走路老跟小跑似的。”

双双落座,杨传箫简单介绍了一下招募渊源:“老人家,我想您也略知一二,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道教是中国唯一本土宗教,创立于东汉,距今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我华山派属道教一大派系。道教起身于对自然的崇拜和治病救人,是我国传统文化中最古老最神秘的文化现象,发展至今,现代道教教义在原先基础上有了更深层次的递进,主张顺应社会发展潮流,遵守和谐自然的发展规律,人人平等,反对奢侈浪费和积德行善。传任弟子就是未来的掌门人,要肩负起延续和发展道教华山派教义的重任,到现在是第29代。”

奶奶听完回道:“我也是特别看重华山派的名望,知道了就想试一试,不然怪遗憾的,而且听别人说,现在的宗教生活和以前大不一样,已经古今结合了是不是杨师父?”

“嗯,正如您所说,当代华山派道教文化已很好地融入现实生活中,近几代传任弟子的录取与培养制度也体现了这一点。只是,唯应征者仅限5到6岁男童这一硬性规定从未更改。入选程序分三步,所有通过面试的孩子将在同一天进行笔试,笔试前五名的孩子选出后,他们要集体在这里生活一个月,我会通过这段时间对他们言行的观察,最终从五人中敲定一名当选华山派第29代传任弟子。传任弟子学龄前的一年由我亲自调教,主要是给孩子做好引导,为入学打下良好基础。学龄期,会在道教协会指定的附属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完成所有教育课程,当然,道教所涉及的相关课程也被列入必修课,学校将由浅入深系统讲述道教知识,逐步让孩子认知自己的使命,领悟其中的真谛。所有学业完成后,传任弟子将回到华山接管掌门人职位,在弘扬我华山派精神同时,要与各门派精诚合作,携手研发道教不同学派更深层次理论。能否做到这些,就要看这名传任弟子的悟性和品质。我不妨直说,进入这个门,路会走的很艰苦,一定要有心里准备,如果安于现状,毫无远志,到头来只能一事无成。”

奶奶笑着回道:“我都明白,我这儿肯定是没问题,谁家孩子能来,那都是前世修的缘分,孩子真能学出来,吃点苦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对了,说了半天,还没跟您讲讲我这小孙子呢。”

小男孩坐在斜对面,腰板挺的直直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们谈话,像大人一样旁听着。

“我家两个男孩,另一个刚好小了一岁,他还嫌我没把他带来呢。给这个起名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希望孩子能一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行,祖上姓吉,后来我说,干脆,顺其自然,就叫吉祥吧,既能表达家人的心愿,叫着又顺嘴。孩子父母都是搞野外摄影的,长年在非洲的热带雨林、大草原这类地方追踪拍摄动物生活。吉祥刚生下来一直放我这儿照看,等会走路那年,他父母也不知怎么想的,硬要把孩子带到拍摄地住段时间,让非洲当地的土著布须人照看,说是要锻炼孩子。他俩说布须人是人类最接近动物的部落,几千年前就懂得怎么在野外生活,没有接触过文明世界,所以生活习惯一点儿也没改变,现在还是原始部落。开始我一听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么小个孩子放在原始部落里看着,长大了还不跟他们一样,他父母看我不同意,就整天在耳边说来说去的,我也拗不过他们,就勉强答应了。去了二年多,吉祥回来时长高了,就是皮肤晒黑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吉祥听见奶奶说到非洲,一下来了精神,大声说:“那里有好多动物,根本就不咬人,我天天和它们在一起玩。”

奶奶接道:“还说呢,他们回来以后,我听孩子讲,他整天跟什么大象、狒狒、豹子、鳄鱼这些动物接触,当时真把我吓出一身汗,直埋怨他父母,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放他去。”

杨传箫点点头问道:“吉祥,你和动物在一起怕不怕?”

吉祥猛地转过头,大大方方地看着杨传箫回道:“不怕,我说的话它们都能听懂。”

奶奶连忙接过话:“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后来他爸爸说,非洲布须人的孩子从小就接触过各类动物,吉祥和那些孩子们成天一起玩,胆子越来越大,都敢骑到大象背上去。不过我仔细一想也是,平常家里养的小狗,时间久了,说点什么不也大概能听懂吗?”

吉祥有些坐不住了,摇头晃脑四下张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杨传箫:“家里不是应该有好多人吗?他们呢?”

杨传箫想了想说:“原来这里还有一位师父,不过,现在他已经去天上住了。”

“怎么都到天上去了?”吉祥大声说,杨传箫和奶奶不禁笑出来。

“这孩子,”奶奶又笑了几声,“杨师父没骗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吉祥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杨传箫,眼神里透出一股不肯放弃的心思,就像中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吉祥坐了半天有些按捺不住,站起来在屋里瞧东瞧西,见杨传箫的紫砂茶杯很新鲜,凑过来一看,茶杯里除了茶叶和水,还有一个暗棕色海绵一样的东西在下面沉荡。

“奶奶,这是什么呀?”谈话被打断,奶奶一把拉过吉祥让他坐好。

杨传箫笑了笑:“这是胖大海,我嗓子经常不舒服,喝了胖大海泡过的水就好多了。”吉祥听完又坐了回去。

“吉祥,知道今天奶奶带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吗?”

“知道,选华山派传任弟子。”杨传箫和奶奶互视而笑。

“在这里学艺可不比在家,要你一个人和师父住在山上,身边没有爸爸、妈妈和奶奶陪着,很多小朋友听了都不愿意,吉祥,你敢不敢自己到山上来?”

“不要!不要!奶奶?”吉祥皱起眉头。

“这孩子,哪能老跟着奶奶住呀。”

“那咋了?”吉祥不大情愿。

“你不是说想赶紧长大吗?都忘了?老跟奶奶住就别想长大。”奶奶一本正经地讲完,赶紧瞧了眼杨传箫,怕他有什么疑虑,心里反复念叨:这孩子可千万别拗了。

吉祥坐在椅子上也没哭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杨传箫,童真无邪的眼神中,带出几分常在大人脸上见到的那种若有所思。

杨传箫看着吉祥略微点了点头,“老人家,我还有一个问题,您的家庭是否对道教感兴趣?”

“杨师父,这方面我和他父母只能算是一知半解,不过,虽然没怎么关注过,但肯定不会反感,道教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陕西又是民族文化的发源地,骨子里还是亲呀。”

“从传任弟子走到掌门人,任重道远,没有家庭的全力支持,孩子不可能成功。您是不是全力支持他?”

“当然,杨师父,我就是希望他们都好。”奶奶恳切地回道。

“好了,老人家,今天我对吉祥有了初步了解,您尽快带孩子测一下骨龄,下周一上午八点,拿好结果带他来这里参加笔试,希望他能通过。”

奶奶心里一下热了,笑着站起身说:“今天麻烦您了,那我下次再带他来,谢谢您了。”吉祥先一步跑到宅院门口等奶奶下山。

快出华山派大门时,奶奶不由问道:“杨师父,您祖上就是这里人吧?”

“对,自古杨氏出华阴嘛。”说完,两人笑了笑。

杨传箫送走他们,回到书房里想了很久。

黄昏时分,他换上蓝色道衣来到山下玉泉院希夷祠。跪在陈抟像前,心中默语:师祖,华山派第29代传任弟子近日可见分晓,望最终人选能归属一位真命弟子,师祖在天有灵,请保佑这位华山派门徒顺利应选。

第二轮笔试如期进行。转天,所有笔试成绩揭晓,前五名的分数咬的很紧,中间只差1、2分。紧接着,一个月的观察期,杨传箫对这五名孩子的脾气秉性作了详尽了解,已心有所属。

杨传箫亲手写下榜文,最后一笔用力一收,起身将毛笔放置笔架间。第一名的成绩竟然是100分,近几届从未出现过,而且正是自己最为看好的那个叫吉祥的孩子。第二天,榜文正式公布于众,华山派第29代传任弟子大选落下帷幕。

奶奶背上二大件行李,领着吉祥直奔山上。途中,老人心里的高兴劲儿早已画在脸上。一路上,时不时叮嘱几句:“吉祥,在家可说好了,自己在山上好好跟杨师父学,不许动不动就说回家的话,实在想奶奶就打个电话。一会儿见了杨师父,不能再缠着奶奶不放,听见没有?”吉祥没再说什么,乖乖地跟在奶奶后面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杨传箫很早就坐在书房里等,九点多时,虽然没听见响动,但还是觉得是有人来了。吉祥和奶奶一前一后走到华山派门下,孩子抬起手刚要敲,门自动开了,一抬眼,正好与杨传箫对视,眼里还是那种童真无邪的神情。

“杨师父好。”吉祥主动问道:奶奶脸上露出了笑容。

三人走进正堂,奶奶一脸喜悦,“杨师父,我跟老伴儿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真是给我小孙子积德了,这么多优秀的孩子,最后选了我们,真要好好谢谢您。”

杨传箫赶紧回道:“老人家,都是吉祥自己争取的,笔试和面试成绩全部第一,在历届选举中都很罕见,我也很高兴能接收这样的弟子。”

“您把他领进门,以后就看他自己了。”

双双落座,杨传箫说:“那天我已经把华山派传任弟子的学制体系做过详尽介绍,另外还有一点必须讲明,按门派培育制度,学龄前也就是这一年内孩子不能随便回家,除非有特殊情况。看看您家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奶奶连忙表示没有任何异议,想起了事先要叮嘱的话:“杨师父,我这小孙子身体挺壮实,可就是脾气大,拗,一着急有时鼻子爱出血,医生也没查出是什么问题,就说要注意调节好孩子的情绪。我不在,杨师父替我多操心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奶奶起身准备下山,吉祥赶紧上前拽住她,可又怕奶奶生气,只是小声哼哼着,奶奶认真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吉祥。”孩子很快从她眼神中领会到什么,没再出声,不过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奶奶向杨传箫道过别,没有再跟吉祥叮嘱什么,转身向山下走去。吉祥看着奶奶远去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杨传箫怕孩子伤心,安慰了几句便带他去各个房间熟悉环境。

下山路上,天色有些阴郁,阵阵山风拂面而过,带着一丝凉意。奶奶走了好远才回过头,担心吉祥会追来,只见一路行人走过,茫茫山野再次空寂下来。此时,老人才真正感到分离后的孤寂,不由落了泪。

吉祥与杨传箫一起生活了两天。一开始,还有些不大习惯,师父问话时,总是转过头躲躲闪闪的,显出小孩那种不好意思的表情。有几次,杨传箫故意拽住他问话,吉祥拗不过,便张开嘴在师父胳膊上似咬非咬地来几下。

吉祥坐在椅子上时,上身总能挺的很直,这跟一般人坐姿会不由自主弯下去不同。开始,杨传箫还以为是偶尔一、二次,后来发现,他经常一坐就能保持这种姿势,及少有弯背的时候,一副神气活现的小模样。杨传箫不时会提出一些即兴问题,吉祥反应很快,稍加思索马上做出应答。他看人时,表情变化十分丰富,有时,一脸孩童的纯真,忽然间,又摆出一副精明睿智的样子。好几次,吉祥在一边玩,杨传箫从侧面看他,吉祥觉察出师父一直在瞧自己,很不自在,每每这时,便会皱起小眉头,眨几下眼,扭过头看看师父,意思说没事老盯着我干什么。见吉祥举止投足如小大人一样,杨传箫好不爱怜。

吉祥上山的第一天下午,正和师父在卧室熟悉环境,只听身后“扑棱扑棱扑棱”连续好几声,转头一看,一只黑白分明的大喜鹊从敞开的窗户外飞进屋。杨传箫以为是误闯进来会马上飞走,不想喜鹊站在床上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反倒欣赏起周边的摆设。吉祥好是喜欢,上前把它捧在手上。喜鹊并不惧怕,像见到主人一样非常听话。吉祥觉得喜鹊是和家人失散了,跑到院子里把它往天上一抛,想让它飞走,可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在空中盘旋几圈又飞回卧室。吉祥还是把它留在了身边。

……入教仪式第一步开场祭语完毕,第二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开天眼’。能有幸被开出天眼的孩子寥寥无几,华山派历任掌门人中,曾一人有此天缘。

杨传箫五指展开,让吉祥紧闭双眼,在离额头正中2厘米处,手掌左右来回旋转。没一会儿,吉祥觉得头有些晕眩,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翻转。猛然间,杨传箫看见一轮硬币大小的太极阴阳图在吉祥额头正中闪了一下,瞬间消失,他心里一惊。约10分钟后,杨传箫动作逐渐慢下来,直到收手。吉祥睁开眼,双手一个劲儿揉眼皮,感觉刚从梦中醒来一样。杨传箫仍旧沉浸在刚才那一瞬的兴奋中,甚至没有意识到道袍后背已全部湿透。

“吉祥,你知道师父看见什么了吗?”

“看见什么了?”

“刚才,在你额头上有一轮太极阴阳图闪过,你果真有天眼,我已经把它打开了。太难得了,上天所愿呐!”

吉祥揉揉眼睛不解地问:“天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