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柴姝,齐缨陡然握紧了拳头,他与齐慰一坐一立,他抬起头来,下巴扬起,挑衅地看向齐慰。
齐慰也在看着他,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如同一支箭射入深不见底的湖中,只渐起细微水花,湖面便归于平静。
齐缨的眸子颤了颤,避开了齐慰的目光,他没有看到齐慰眼中一闪即逝的失望。
齐慰想起柴晏,想起小满,想起福生,他甚至还想起了周小白,以及前几天跟着姐姐登门磕头的拾儿吕平。
都是少年,出身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可他们却全都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连境遇坎坷的吕平,虽然羞涩,但是即使面对他,吕平的目光也没有半分躲闪。
齐缨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拳头,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讥讽:“你今日才来,是忙着迎娶新人吧,呵呵,当年你们看不起母亲,嫌弃她只是寻常武将之女,对她百般苛责,万般冷落,我以为你心里记挂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因此才会冷落我的母亲,却没想到,如今你的新夫人,不但是个低三下四的商户,而且还非完璧,只是一个韶华已逝的再嫁之妇,你堂堂定国公,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低三下四?
还非完璧?
再嫁之妇?
齐慰眸子里仅存的温情完全散去,他冷冷地看着那个连看都不敢看向他的儿子,这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也是,只生不养,他不配做齐缨的父亲,所以齐缨可以怨他,恨他,却不能羞辱李绮娘!
从始至终,对不起齐缨的只有他齐慰,齐缨却要对李绮娘恶语羞辱。
齐慰抬起脚步,缓缓向齐缨走去,齐缨低着头,看着那双穿着青布靴子的脚离他越来越近。
齐慰的脚步很轻,可是对于齐缨而言,齐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步,重如泰山,令齐缨透不过气来,屋内寂静,落针可闻,齐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如同被被一重接着一重如山石落下般的心跳。
齐缨有些后悔,他应该听二姨的,不该激怒齐慰,刚才的那番话,是让齐慰生气了吧。
齐慰是杀过人的,杀过很多人,他的赫赫战功,都是无尽的尸体堆出来的。
可是齐缨又有些窃喜,杀人如麻的齐慰,还是被他激怒了,是啊,齐慰听到他骂李氏的那番话,一定恼羞成怒了吧。
终于,齐慰站到了齐缨面前,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低眉垂目的齐缨。
“抬起头来。”齐慰的声音一如平时,是平静无波的温和。
齐缨没有动,他为什么要听齐慰的,齐慰对不起他,齐慰不配命令他。
“抬起头来。”齐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力度,只是齐缨没有听出来。
齐缨心乱如麻,二姨让他向齐慰求和,可是就在方才,他又一次把齐慰惹怒了,二姨如果知道,一定会伤心吧。
二姨无欲无求,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他平安喜乐。
想到柴姝含泪的双眼,齐缨心中难过,就连齐慰带给他的威压也不觉什么了。
“我让你抬起头来!”
一声暴喝在他头顶上方响起,如同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齐缨被吓得打个激凌,身子晃了晃,险些从床沿滑到地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袋却已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他仰望着齐慰,高大的齐慰一尊天神伫立在他的面前。
刚才的压迫感又回来了,齐缨感觉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他张开嘴,如同一尾被浪头冲到岸边的鱼。
“看着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齐慰冷冷地说道。
齐缨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飘忽的眼神游移不定他不敢去看齐慰!
见他一言不发,齐慰心中的怒气便如滔滔江水止也止不住,他的儿子,竟然连把自己的话重新复述一遍的勇气也没有,就是府里的小厮,也没有这般上不了台面。
如果他早上几年,知道齐缨还活着,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齐缨接回自己身边,悉心教导,他虽然没有教导孩子的经验,但是他可以教导做人的道理,即使齐缨不会成为栋梁之材,也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夫人性情敦厚,善良端方,我非常敬重她,你被柴姝恶意误导,说出刚才那番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可以不认我,也可以不认她,但是你不孝不悌,认贼为贤,你没有资格对她不敬,若是还有下次,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说到这里,齐慰顿了顿,他环顾四周,淡淡说道:“我看这个地方还是太过舒适了,不适合修心养性。”
齐缨诧异,不明白齐慰是什么意思,然而齐慰已经转身离去。
那扇门重又关上,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齐缨大口喘着气,齐慰已经走了,可是齐慰带给他的威压,却依然还在,他依然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重又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平日里看守他的人,而是几个陌生人。
“奉国公爷之命,给公子换个地方。”
齐缨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朝着齐缨便是一掌,齐缨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和他来的时候一样。
等他重又醒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改变了,没有了铺着锦被的架子床,也没有放着书册的长案。
墙壁没有刷白,露出泥土的颜色,光秃秃的房梁上结着蛛网,靠墙放着几件农具,门口有两口瓦缸,床上的被褥已经洗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齐缨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鞋袜也被换掉了。
他被抓到原先的那处房子之后,看守他的人给他送来了两身换洗衣裳,虽然不太合身,可也是绫罗绸缎。
可是他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粗布裋褐,脚上连袜子也没有,光着脚穿了一双草鞋,草鞋里他的脚趾头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