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晏用手抬起椅子,向后平移尺许:“够远了吗?再远我就听不到你说话了。”
颜雪怀瞪他一眼,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柴晏松了口气,把刚刚抓过颜雪怀的那只手藏进衣袖。
“小满小时候不受重视,养在深宫无人识,两年前他是在热孝里坐上那个位子的,当时虽有很多朝臣见过他,但是杜氏心虚,没有行大典,只是草草登基,当时是孝期,杜氏索性暂停早朝,只保留廷议,再后来我爹出兵,他便跟着杜氏逃来新京,在行宫里更是极少能够见到臣子,但是福王和齐慰,以及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是认识他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听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变化很大,只要别让他在朝廷重臣面前出现便可,再说,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他只是寻常孩子,无论是谁,也不敢把那顶大帽子硬扣在他头上。”
这一点颜雪怀也想到了,她问过小满,认识几位大臣,小满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来新京后,常见的那十几人而已,这和柴晏所说的恰好吻合。
柴晏见她听得认真,难得她有兴趣,索性多说一些。
“等我大哥到了之后,便会操办他的葬仪,迁都之后,保康帝的皇陵便给耽搁下来,没有继续修建,梓宫至今还停放在护国寺里。我大哥是个务实的人,他肯定不会让人千里迢迢劳民伤材把空棺材抬回旧京,所以十有八、九会在新京附近寻一处风水宝地做为他的皇陵。”
颜雪怀听得瞠目结舌,她倒是忘了,外面都在说小皇帝死了,既然死了,就要发丧。
“我们是不是还要给他守孝啊?”颜雪怀问道。
“太祖皇帝龙御殡天时留下祖训,国不可一日无君,他驾崩之后,子孙守孝三个月,三个月内,皇帝不可因此荒废朝政。文武百官和百姓,二十七内素服挂孝,百日内不得行乐,四十九天不能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后世子孙自是不能超出他,所以,顶多就是百日内不能听戏听曲而已。”
听柴晏说完,颜雪怀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上辈子从哪里看到的,说百姓要给皇帝戴孝三年,三年啊,颜雪怀想想就头大。
柴晏想了想,又道:“小皇帝没有子女,按规矩会在宗室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他,也不知哪家的孩子会有这个幸运。”
颜雪怀吃了一惊,小满那小豆丁要有儿子了?
“这对那个孩子来说,是好事吗?”她一时无法理解。
“算是好事吧,那孩子会封王。”柴晏解释。
颜雪怀叹了口气,她家收养了一位皇帝,可却沾不到一点光,反倒是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摇身一变成了幸运儿。
柴晏见她一脸肉痛,心里一动,连忙低声说道:“我迟早也会封王的。”
颜雪怀翻翻眼皮:“和我有关系吗?”
“有啊,只要你愿意,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颜雪怀无情打断:“你是属猴的,这么会顺竿爬?”
柴晏脸上一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颜雪怀拿起剥好的茶叶蛋,狠狠咬上一口,懒得理他。
国公府里,李绮娘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原本有几分忐忑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国公爷,这些日子您受苦了。”
笑容从齐慰眼中慢慢渲染,透着真心的高兴欢喜。
“那日,你去了小觉寺,明知危险,为何还要去,让侍卫们过去便是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极有穿透力,如同挂着厚重窗帘的屋子,只稍稍露出一条缝隙,阳光便透过缝隙照进来,即使不能照亮每一个角落,但那穿透黑暗的光,却亮得耀眼。
李绮娘却只是微笑:“国公爷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能为您做的事情太少了,至于小觉寺,那天也只是上香而已,倒是不觉有危险。”
齐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已过花信,但却多了几分少女没有的从容,只是看着她,便觉得舒服熨贴,就像是煮得恰到好处的热粥,醇香中却又透着稻米原有的清爽,令人回味无穷。
这一刻,齐慰走神了。
李绮娘说完这番话,却不见他再开口,便起身施礼:“我们母女明天便要南下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国公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齐慰这才缓过神来,见李绮娘双膝跪地,便知道这是要给他磕头,福生没有说错,以李绮娘的脾气,果真是要在临走之前来给他磕头。
他慌忙站起身来,由于起来得太急,胳膊肘碰到桌上的砚台,染上一片墨渍。
他却浑然未觉,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李绮娘面前。
李绮娘刚刚伏下身去,手臂便被人托住,她吃惊地抬起头,便看到男人放大的脸。
“国公爷”
齐慰手上稍稍用力,李绮娘便只能坐直了身子,齐慰这才收回手去,温声说道:“当初我救你也只是恰好救到,举手之劳,我是官,你是民,救你乃是为官者的本份,我也只是做了应做之事,以后莫要再提这个恩字。”
屋内寂静,齐慰的声音不急不缓,如静夜里的溪流,缓缓流淌。
温暖在李绮娘心中一点点蔓延,转瞬之间便弥漫全身,她抬起头来:“话虽如此,可我们还是要谢谢您。”
齐慰浅笑:“好了,现在你已经谢过了,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是不是就不再是施救与被救的关系了?”
李绮娘一怔,她一时没有理清齐慰话里的意思。
她脸上一瞬即逝的懵懂无意中却取悦了齐慰,齐慰轻声笑了出来:“好了,暂时不说这些,我听福生说,你找到亲生姐姐了,此番便是与令姐一起南下,可是真的?”
说到这个,李绮娘便忍不住笑了,那从心里生出的欢喜,遮也遮不住。
“是啊,我们分别之时,我还在襁褓之中,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姐姐团聚。”
齐慰微笑颔首,却没有追问她的身世,也没问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是何方神圣。
那人是从南边来的,一个多月之前就到了新京,而那时,清圆已经封了,没有军中的令牌出不了京城,即使有军中令牌,没有他的手谕,到了清圆便被拦下了。
而那人,却能越过清圆的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来到新京。
若说此人只是寻常妇人,齐慰一百个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