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仍然如平常一般的到幼稚园上班,只是她反常的镇定自若,没有匆匆忙忙,而是从容地走进办公室,惨白著一张脸,双眼像死寂的湖,机械式地回答每个人投来的关心与询问,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望著一室冷清和寂静。
没有人迎接她,灯没有开,客厅与房间,闾静诡暗得像座主人已被带往刑场的死牢。
美梨终于软了腿,坐在地板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作了恶梦……
脸颊突然湿成一片,像忽然惊觉自己原来身在现实之中,又或者是世界如常地运转,她却睁著眼说服自己是在作梦,直到这一刻她终于被迫醒来,面对事实——
光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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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梨知道自己是生活白痴,但很少有这么深的自觉。
第一天烧个水,却差点因为瓦斯外泄让厨房爆炸;煮个燕麦粥,麦片没熟透,锅底却一片焦黑;想煎个荷包蛋,却把蛋砸碎在流理台上——虽然她替自己辩解那只是个小小的意外,她也曾经煎过荷包蛋,只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总而言之,厨房像跟她有仇似的,但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姑娘她就吃外食。
接著美梨长这么大才终于发现,外面的食物真不是普通难吃!或者该说是完全不合她与众不同的口味。
以前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屋子会让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光恩过去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家里的,可是感觉总是有一点不一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者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空虚的原因。
以前总是拿来打发时间的指甲彩绘和看杂志、上网,现在像完全失去了兴趣,只好整理房间——谢天谢地,这是她最拿手,而且唯一不会搞砸的家事,至少她不会被吸尘器的电线绊倒。
可是也只有这样了,她不懂垃圾分类,电器用品也都喜欢欺负她这个电器白痴,专挑男主人不在时出状况,以为热水器故障了,找不到水电行电话的她洗了三天冷水澡,到第四天终于忍不住请江澜来修理,冷著脸的江澜才没好气地告诉她热水器的电池没电;吃了一个礼拜的面包和泡面,频繁地光顾厕所,才发现自己买到过期的奶油和果酱;以前白色衣服穿了一年都还像新的,但光恩不在的一个礼拜,她的衣服颜色不是染得五颜六色,就是褪得泛白,连洗个衣服阳台都会闹水灾,还有衣服浸水浸了一整天才发现洗衣机根本没按启动键……
早上她仍是匆匆忙忙地赶著上班,眼下的黑痕却像是整夜没睡,买来的便当往往吃没几口就倒进回收桶,被人问起时,她就笑著说她在减肥。
这些都还是外在的,可以观察出来的。事实上,美梨根本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个礼拜的。
怎么这么没用呢?每次因为一个人生活的不顺遂和挫败而想找光恩求救,或是想念他的时候,美梨总是这么骂自己,再次把对他的思念当成无法解决的烦恼,把那种快要灭顶、让她窒息疼痛的思念遗忘。
光恩又不是失踪,他只是去找爸妈,顺便散散心而已,美梨怪自己太依赖他,所以好几次打了越洋电话,明著是问爸妈好不好,实际上却是想知道光恩好不好。
当她问起光恩时,总是按捺著要他来接电话的冲动,害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想哭,开口要他回家,所以每次爸妈说要叫光恩来接电话时,她就会匆匆忙忙找借口挂电话。
她想要努力适应没有光恩的日子,在外人眼里看来却像在逞强。
第七天,一直在楼下顾店的江澜上楼来敲门。
客厅的门被打开,美梨的脸显而易见地写著失望,江澜仍旧面无表情,甚至也不讶异门后似乎冒出诡异的黑烟。
“姓林的找你,叫你去咖啡店前等她。”他冷冷地道。
“姓林的?”美梨怔了一下,才想起江澜都是这么喊向阳山庄的女房东。
“她找我做什么?”她怯怯地问,似乎有些预感,心想林夙樱找她是为了哪桩事。
老实说,她和林夙樱并不特别熟稔,应该说十纹兰九个家族同辈的子弟,跟她交好的并不多,尤其是那些学生时代特别出锋头的,在上高中以前她还会和他们玩在一起,但上了高中后,她总像刻意与他们划清界线似的。
而且她面对林夙樱,不知为何总有些紧张,她承认自己曾嫉妒她和石家那位暴力洋娃娃的好容貌,可是林夙樱给她那种压迫感却是其他人所没有的。
“我不知道。”江澜懒得多说,“我话带到了。”临走前他又回过头,盯著屋子里冒出来的黑烟,蹙起漂亮的眉,“你会用灭火器吧?”
“啊?”美梨像脑筋还转不过来一般。
江澜眉头的结更深了。
“如果三楼失火,楼下的书也会糟殃,你最好小心一点。”
这话听来真是冷血,像是他关心书店更胜于她的安全,换作别人大概会觉得不舒服,但美梨也知道江澜来到山庄那么久,他会付出关心的一直只有他的女朋友,最多也只信任光恩和那个教给他十八般武艺的“师父”,对于其他人,若不是为了这三个人或跟他们有关的,他根本不屑一顾。
美梨支吾著,江澜板著脸盯著她半晌,想起这女人好歹是老板最重要的人,他只好道:“让开,我看看。”
接著他像走自家厨房一样走进屋里,完全不把美梨这位正牌女主人放在眼里。
江澜突然觉得再不把这个女人移到别的地方,很可能她会莫名其妙的死在家里。
“地板上为什么会有水?”他只差没额冒青筋地看著那部显然被泼了水的电脑主机,和地上一大摊水。
“因为……”美梨的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明明江澜小她好几岁。“因为我用电脑用到一半,它突然冒烟,我怕它烧起来,所以……”
“你没有常识吗?”江澜只差没用吼的了。
她缩了缩肩膀。
“我太紧张了嘛!拿了花瓶的水就泼出去……”
她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万一起火,楼下的书会遭到波及,才会惊慌失措到不顾后果,因为那些书都是光恩的心血和最爱。
“去把总电源关掉,不要接近那摊水。”江澜命令道,跟著又改口,“算了,你去找姓林的,这里我来处理。”免得她连关个电源都出状况,到时他要怎么跟老板交代?他很明白厉光恩对她的紧张胜过一切。
不过,江澜真的很怀疑老板是怎么跟这女人生活的?
“哦。”美梨一点辩白和异议也不敢有,像垂下耳朵和尾巴的可怜小狗,夹著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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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复当年小女王般骄傲与明艳的模样,林夙樱仍然是露天咖啡吧里最显眼的人,美梨踏出书店就看到她坐在大阳伞下,一手夹著烟,一手端起咖啡,眼睛没移开桌上的笔记型电脑萤幕。
像即将面对老师的学生,她抬起沉重又迟疑的脚步,硬著头皮走上前。
“坐。”林夙樱头也没抬,光是用眼角余光看那走路的模样都知道来人是谁。
美梨像个听话的学生端坐在一旁。
“要不要点一杯饮料?”林夙樱决定先让她不那么紧张再导入正题,免得其他人以为她又在欺负弱小。
“光恩说你暍咖啡会不舒服,那就奶茶吧?我请客。”说完,也不待她有任何反应,林夙樱转头招来服务生点饮料。
这女人还是这样。美梨心想,总是强势又自作主张,而且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
待奶茶送上来,美梨小心翼翼地啜饮著,林夙樱才合上笔电,向后靠向椅背。
“你们摊牌了?”怞了一口烟,她问。
“什么?”美梨一脸痴呆相。
“你和厉光恩。”林夙樱眯了眯眼,她并不是个有耐心的女人。“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原因会逼得他必须躲到他老头那里去。”
什么姊弟?根本是狗屁倒灶的烂理由,说出来根本没人会相信——除了山庄里那些思考方式只有直线没有转角的婆婆妈妈,若要拿来搪塞他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挚交死党,根本就是把人当瞎子!
“光恩说他去散心。”美梨小声道。
“他只跟你说他去散心?”林夙樱直直盯住她,像要把人看穿。
美梨的视线开始飘栘,支吾其词。
“你到底在怕什么?”大姊头终于不爽地用力拍桌,简直比真正的流氓更凶悍。“光恩都不在了,你还畏畏缩缩当什么缩头乌龟?”当心她拿榔头敲开她的龟壳,抓她丢进海里。
美梨被吓得立刻坐直身体,附近的客人与店家纷纷探头,看清蚤动来源后,纷纷摇摇头躲回店内或继续做自己的事。
大姊头又在欺负小可怜了,啧!
“我没有怕……”美梨怯怯地道。
“那你顾忌啥?”林夙樱柔了柔太阳袕,老实说,如果不是厉家两老打了好几通电话,请她帮两个显然闹僵的年轻人解套,她才懒得管这两个家伙。
可不是吗?杨家那一对磨了七年已经很让人翻白眼了,这一对还硬是要打破纪录,整整磨了十年!如果要从两人情窦初开那年开始算起的话,更是算不完了。
当事人有这耐心慢慢磨,旁人哪有什么置喙的余地?要不是两个老人家著急,旁人才懒得插手,任他们去磨到天荒地老算了。
而她又最不会装忙,每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只会落在她头上,其他明明也住在山庄里、比她更闲的,像杨昀骥、像徐安扬,或其他人,都有一卡车理由可以推卸责任。
“我……”美梨低著头,不知从何说起。
“我这么问吧。”林夙樱吐了口烟圈,“光恩离开时我就觉得奇怪,什么事情逼得他要留书出走逃到国外?左思右想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拒绝了他的感情。白痴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关系不像姊弟,我看厉老头也有意让你和光恩凑成对,你不会是因为不爱光恩才拒绝他的吧?”
还好那些婆婆妈妈不在现场,不然她皮就得绷紧了,竟敢暗批她们比白痴还蠢!
他们不像姊弟?是这样吗?不过,那也只是看起来吧?美梨苦笑。
“我跟光恩一直都只有姊弟的感情,这种事不该勉强。”这么说的同时,她的心头却好酸、好疼。
“这种话你要对旁人说一百次、一千次都无所谓,反正相不相信都是别人的事,但我问你,自己摸摸良心,这样的理由是不是真的能说服你自己?”
美梨嘴巴张了又合,垂头丧气的,接著眼眶泛红,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但她还是不愿诚实地把心里的理由说出口。
林夙樱冷眼扫向那些对她的“欺负弱小”指指点点的路人,那些人在大姊头兼女王陛下不怒而威的气势下连忙夹尾鼠窜,然后她拿起笔记型电脑,站起身。
“如果你想一辈子自欺欺人,我没立场怪你,不过你最好替光恩想想,他付出整整二十年的感情和时间,却被你一句话抹煞,对他究竟公不公平?”(全本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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