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太元浑身上下无死角地疼。</P>
一边是势要讨公道的夏侯沛,一边是自家杀完人还死不服软一条道走到黑的徒弟,他左右为难。</P>
“师伯!”夏侯沛砰一下磕了个头,“请师伯为苗苗做主,处死季青溪。”</P>
季青溪直挺挺地跪着,眼神望着前方,丝毫没有为自己求情。</P>
夏侯沛一个劲儿磕头坚持要季青溪死,霍归和万流火也忍不住了,也跪下为季青溪说好话。</P>
“师父,小师弟什么性子我们自然都清楚,无论如何请您手下留情从轻发落。”</P>
“从轻发落?凭什么,你们师徒几人是要互相包庇吗?”</P>
林师兄站成了壁画,恨不得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P>
四人在太元跟前跪了一排。</P>
太元始终不言语,夏侯沛一直施压,霍万两人不断求情,而事件中心的小徒弟却安静地跪在那里,不认错也不求饶,倔强到跟当年在山门下跪一整夜一遍又一遍说要拜入他门下一样。</P>
太元长叹一声。</P>
他知小徒儿看似随和好说话,实际涉及某些事他能倔到撞破南墙不回头,最是烈性。</P>
他只是惋惜季青溪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一身反骨压不下拔不掉,又带着多年的恨和仇心心念念要讨回来,这样的人不了却心愿如何成大道?恐怕执念成妄还要生出心魔来。</P>
心性坚定于季青溪来说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P>
“季青溪,你我师徒缘分尽了,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的徒儿,也不再是乾元门的弟子,从今以后好自为之。”</P>
夏侯沛霍然抬头,“他残害同门竟然只是逐出师门?太元师伯,你可真是有脸公然包庇自己的徒弟啊。”</P>
万流火直接呛他:“你怎么说话呢?你就这么对你师伯不尊不敬。”</P>
太元可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他知道徒弟理亏可未必不相信他说的话,夏侯沛口口声声要他杀了自己的徒弟可谓其心可诛。</P>
他睨了满脸不服的夏侯沛一眼,“我的徒弟要怎么处置暂且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若不满回去以后大可告诉掌门。”</P>
季青溪恭恭敬敬地给太元磕了三个头,他长拜于地,声音沙哑,“承蒙师父不弃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十余年,这份恩情徒儿永世不忘。我此去以后不再是您的弟子,也请您保重自身。”</P>
太元也是千头万绪心情复杂,他摆摆手,“去吧。”</P>
季青溪拿上黄泉剑,向霍归和万流火一拱手,“两位也不必相送了,还请转告卢师姐,谢谢她多年关照。”</P>
他转身离去。</P>
万流火想追,霍归按住他的肩膀,朝他摇头,“放他走吧,以后总有再见之时。”</P>
夏侯沛在身后大喊:“季青溪!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苗苗报仇雪恨!”</P>
季青溪头也不回,“随便你。”</P>
——</P>
翻云覆雨,倾覆众生,至邪至恶,这是闻青迟看见的徊溟,也或者说是徊溟要人看见的自己。</P>
山上下了很大的一场雨,画面又回到最初,衣不蔽体血肉模糊的人跌跌撞撞从山脚往上爬,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流,世界又黑又冷。</P>
闻青迟已经在这些回忆里困了很久了,从徊溟爬上这座山起再到后来他骑着恶蛟现世,搅弄风云引得修真界大乱。</P>
回忆的最初便是徊溟落魄的样子,再往前的事无人知晓,他也就不知道徊溟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模样。</P>
不过这重要吗?徊溟跟他非亲非故,若他得了传承姑且算得上是其后人,然而这家伙的传承要人命,只有你死我活的结果。</P>
闻青迟站在山巅,不知道这雨有什么古怪,雨水黑得透彻,山里起了浓雾,脚下的深渊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不断有痛苦的哭嚎传来。</P>
血水被雨水冲刷,伤口被泡得泛白,徊溟的十指破破烂烂全是抠挖土石留下的伤。</P>
他的脸大片都是伤疤,有烧伤有擦伤有利器留下的痕迹,而剩下的完好的皮肤上又是密密麻麻黑紫色的脉络,模样比恶鬼都要骇人。</P>
徊溟用手当脚,在大雨里艰难地前行,他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终于到了山顶。</P>
一个重伤的人独自在这种山里是有点恐怖的,但凡脑子正常都能察觉这地方很古怪,而徊溟趴在山崖边,抱着那块没有刻任何字只涂满了一片血红的石碑却缓缓地笑了。</P>
大雨不停,闻青迟就提着渊亭站在一边,眼看着神态不正常的徊溟一点点爬到断崖边上古怪地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头栽下去。</P>
闻青迟仰头望了一眼,到处都是沉郁的黑,墨色连片。</P>
他知道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回忆片段了,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反反复复没有止境地循环。</P>
他又扫过那块无字石碑,向崖底俯视,浓雾掩盖了一切,只有接连不断的不知道谁发出来的哀嚎声。</P>
闹鬼似的,麻烦又棘手。</P>
闻青迟站了一会儿,在下个回忆场景来临之前纵身往下一跳,跌入万丈深渊。</P>
深渊里有什么?深渊里是地狱。</P>
闻青迟提着剑落到崖底,尚未站稳就有一道奇怪的黑影朝他扑来,他反手一剑将其斩落,才看清这玩意儿是个四不像的怪物。</P>
他环视一周,用神识搜寻着徊溟的踪迹,他一路追过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对方。</P>
几十只怪物趴在徊溟的身上,拉扯他的手脚分食他的血肉,徊溟一动不动,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观看自己被怪物分吃的场面。</P>
那些怪物凶残嗜杀,似乎很喜欢活人的血肉,很快就把徊溟活活吃干净,原地只留了一副粘着一点碎肉的骨架。</P>
闻青迟面无表情,对着虚空开口:“你就自甘困在这种过去?”</P>
那副骨架还在原地,但旁边又出现了一道身影,徊溟像个飘荡的游魂,脚明明沾着地又好像浑身没有一点重量。</P>
苍白、冰冷,宛如一只鬼。</P>
徊溟冷冷地盯着闻青迟,一步一步又走远了。</P>
闻青迟眼神一凛,无数黑影团团把他包围,怪物们不断向他嘶吼。</P>
黑色的雨浸透了一切,闻青迟甩甩剑锋上的血,干脆利落地击杀了迎面而来的几只怪物。</P>
这些怪物源源不断,杀也杀不尽,闻青迟提着渊亭,周身尸体堆成山。</P>
他把渊亭直插入地,剑风扫荡开来,震退了一大圈四不像。</P>
“你有空陪我绕圈,我可没耐心跟你玩这种乱七八糟的游戏。”</P>
他拔剑、抬眼,目光在这阴暗不见天日的雨幕里灼灼如烈焰,他甩出一团灵火,幽蓝色的光一瞬燎原,怪物们一碰到火苗就尖叫着被烧成飞灰。</P>
无数怪物被困在火里尖叫哀嚎,像人一样的脸部扭曲至极。</P>
雨也浇不灭这大火,怪物们凄厉地哭叫挣扎,最后都化成一片虚无。</P>
陵火燃尽一切,像一场盛大的超度仪式。</P>
闻青迟再不管身后,提着剑继续往前。</P>
深渊的尽头是一片汹涌的海,回顾来路满地碎骨,泥泞血污都沾上了闻青迟的衣角。</P>
他单膝跪于潮湿的地面,身上的血被雨水冲下去,在身下蔓延出一大片红。</P>
地里有长条状的虚影闻着血味冒出来,贪婪又忌惮地围着他。</P>
这里所有的怪物都长得奇怪又丑陋,至阴至邪,见人就吃。</P>
徊溟在海前回首看了坚持到现在的人一眼,一言不发又消失在原地。</P>
海面突然汹涌,一个巨高的大浪打过来,直接卷着闻青迟滚进海水里。</P>
闻青迟听到了歌声。</P>
海水翻腾把他包裹,眼前和耳边都是无尽的浪涛,海水拼命缠着他往下坠。</P>
那道歌声飘渺又模糊,根本辨不清方向。</P>
“小乖,别恨我,娘不能养你。”</P>
“咦?这娃娃脸上怎么这么多黑色的东西?怪吓人。”</P>
“一只魔气妖气杂糅而生的怪物,有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