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姝姝，你们离开临城吧。”良久，唐瑞宣下定决心道。</P>
时常蕴着热气的茶壶此刻早已冷却，说话间渺白的雾气似有若无。</P>
“什么？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唐父不可置信地问。</P>
“我们不常出门就是了。”</P>
离开临城，离开这个对于他们来说是落木之根的地方，两人心里是极为不愿意的。</P>
半截子身体都已经入土的人哪愿意背井离乡呢？</P>
清姝没出声，清而冷的视线望向男人，无一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P>
唐瑞宣微微抿唇，坦言道：“这已经危及了你们的生命安全，我不能拿你们的安危赌，您二老暂时先去国外避一段时间。”</P>
四方势力之间的气氛愈发焦灼，大战一触即发，到那时就算他再多加小心也会有疏忽的时候。</P>
那样的后果他承受不起。</P>
唐父唐母都沉默下来，神情是清姝从未见过的凝重和青灰，似有一把锯末将那隐藏得极深的，极厚重的根茎连根斩断了丝末。</P>
沉沉的看不见那抹活气。</P>
“好，你着手去办吧。”唐父最终应了下来。</P>
只是两人的脸色没有半分好转。</P>
在人走后，唐瑞宣轻轻扯过她的手，神色有些倦怠，慢慢地靠在她肩头上，低低又温柔地问：“你也不想离开是吗？”</P>
“是。”清姝轻轻抚了抚他黑顺的发丝，“但你尽力了。”</P>
“走吧。”</P>
他叹了一声，抬起头看她，眸光里却满是不舍。</P>
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开始操办了起来。</P>
唐瑞宣整顿军队的同时，开始变卖资产，用作他们几人在国外生活的资金。</P>
一个月后。</P>
有些帮佣领了银元离开，偌大的唐家从先前的满满当当和富丽变成如今的空旷寂寥，清姝默默回忆起了最初这座宅院的模样。</P>
她前去母亲的院落，院子和房屋都被收拾得无比干净，不染尘埃。</P>
苍白面颊的妇人含笑倚在门边，朝她招招手：“姝儿，过来。”</P>
琴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活力和生机，清姝依言上前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心生疑惑：“娘？”</P>
“让我好好看看你。”她有些干瘦的手缓缓抚上清姝雪白的脸颊，仔细打量着她精致无瑕的五官，叹息之中夹杂着惋惜，“可惜啊……”</P>
这种语调不明的话语让清姝不禁心生一点惶意，她望着母亲缀着水光的眸子，如此璀璨生辉，仿佛回到幼年时期她还满怀期待的时候。</P>
“娘，您有什么心事？”清姝缓而柔地问道。</P>
“没有，不过是要出国有些感慨罢了。”她笑得若无其事，点了点女儿的前额，“好了，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你先出去逛逛。”</P>
琴娘用着哄小孩的语气说道，许是长时间没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她微微有些喘。</P>
清姝上前轻拍她的后背：“我帮您收拾？”</P>
“不用！”</P>
琴娘异常坚定地拒绝。</P>
这也让清姝心里的疑惑愈发地大，但到底看不得娘亲蹙眉烦忧的样子，她还是听话退了出去。</P>
只不过因着心中那隐隐的不安，她还是没有走远，守在了门外。</P>
而在屋内的琴娘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外面纷纷的落雪，在桌凳下垫了一层柔软的棉布，她慢慢站了上去。</P>
手中抓着白绫，脆弱纤细的脖颈抵在了围成结的绫布之上。</P>
脚底尖一蹬，凳子轻轻落地。</P>
琴娘的身体宛如浮萍般在水中飘荡，荡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之后才平息，重归一片寂静。</P>
清姝若有所感地往里看了一眼，一阵心悸。</P>
可凳子砸地的声音几近于无，一切都是那样的悄无声息。</P>
清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看到在空中飘荡的身影，她脸色瞬间煞白。</P>
指尖颤抖着触上，留下的只有冰冷透骨的寒意。</P>
她唇颤了颤，言语却似无声的风消弭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了。</P>
继唐府的清空之后又迎来了满目苍白的丧景。</P>
琴娘后事的一切清姝都不曾假手于人，白而清透的双脸似枯败的花儿般憔悴了下去。</P>
唐瑞宣心疼地制住她跪拜燃香的动作：“够了，剩下的我来。”</P>
琴娘的离世正值多事之秋，唐家并没有请其他不相干之人来吊唁，过分的喧闹嘈杂，反倒扰了她的清静。</P>
只是清姝这般近似于惩罚的不眠不休的行为到底是让唐瑞宣不忍，他看着她疏冷静寂的神情生出点火气来：“你是在惩罚自己吗？”</P>
他知道姝姝是在惩罚自己的疏忽。</P>
也是惩罚自己没有及时阻止亲人轻生。</P>
他紧紧抱住她变得有些单薄的身躯，俯身抵住她额头，注视着那双沉静的眼眸低声道：“姝姝，你看看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会有多心疼？”</P>
向来冷硬的男人在她面前软声诉说，眼眸里的爱意和恳切几乎要满溢而出。</P>
清姝缓缓抬眼望他，眸光微动，心房似乎一寸寸回温，重新鼓动滚烫。</P>
“好，接下来你替我。”</P>
白幡飘动之间，她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唐瑞宣这才放下心来。</P>
满怀敬意地点燃一线高香，他回头就看见跪坐在地上已然睡着的清姝，静美得似从幽夜中灼然绽放的白昙，牵动着他的心。</P>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身去安排出棺入葬事宜。</P>
这事过后，唐家总算恢复了平静，可外界的战火也逐渐蔓延到了临城。</P>
开春，唐父唐母，清姝三人坐上了去往英国的轮船。</P>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狭长的堤岸，唐瑞宣遥遥朝他们挥手告别。</P>
平静深蓝的海面被轮船推挤出层层浪纹，阳光肆意倾洒在其上延伸出一片片星星点点的金光，倒更像一片星海。</P>
唐父唐母水土不服，早早进到船舱休息。</P>
海风吹拂着她如墨的青丝，轻颤的眼睫毛似翩飞的蝶翼，如画绝世的姿态引来船上众人的热切注视，可美人冷清疏远的神色也让他们止步不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