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端在我国中三年级参加中考的时候，那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

朝日奈祈织的眼神渐渐变得渺远，透出几分回忆的味道，清泠的声音缓缓地开始了讲述。

“我考完试走出报考高中的校门时，看到了冬花——对了，还没有跟你提过呢，我以前的女朋友，白石冬花。”

大抵是因为提及到的那个女孩，祈织的眼神柔软了起来，许是还想到了他们从前相处的种种，他的口气带上了几分轻快，唇畔也染上了明朗的笑意。

“她是一个安静的、有些柔弱的姑娘，不过高兴的时候也能活泼起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每时每刻都能够感觉到快乐。我好几次带她回家见过雅臣哥他们，在我心目中，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可惜……”

祈织嘴角的弧度很快撇下，双瞳也寂冷了起来，渗出了显而易见的哀伤，淡淡的，却又根深蒂固像是怎么都化不开。奈叶看得不由心中一悸，突然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来。

“……我考完试出来的时候，冬花正在校门口等我，带着一如既往温柔而静谧的笑容，我刚要跑过去跟她汇合，可是没想到，一辆汽车因为积雪而打滑，就这样直直地冲了过去……”

“冬花她……当场死亡。”

奈叶的双眸因震惊而大睁，棕色的眸子里泛起不忍与悲悯。

她无法想象，在考完试乍见恋人那刻，心头浮现的喜悦还来不及完全溢出来，却又在最快乐的时刻直面了对方死亡——那一刻，面前的这个少年，他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绝望，走近染血的女孩，抱起她单薄并且逐渐丧失生气的躯体？而在确认了女孩的死亡之后，又该是怎样的悲恸欲绝、痛不欲生？

而她……

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容貌清隽的男生身上，竟然曾经经历过这种事。

也许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恋人的死亡，他才将最真实的自己埋葬，用微笑的假面伪装了所有情绪，在温和有礼的态度掩饰尽所有疏离。

奈叶突然就生出了懊恼与自责的感觉，她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对这个男生横加指责，其实不啻于是在他从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撕扯后撒了盐吧？

可是，就算是因为恋人的死让他封闭了自己，就算是觉得愧疚，奈叶依然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

“这跟要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手心里的十字架被温热，奈叶摩挲着金属质地的架身，听到了身旁微微加重的呼吸，而后，呼吸缓了下来，祈织的声音也静静地响起。

没有以往提及要先生会有的愤怒，祈织的声音里有的只是平静，因为想通了什么而沉淀下所有情绪的淡定。

“……冬花死后，这个十字架作为她的遗物，由要哥交给了我。”

“诶？”这个十字架，原来，是那个女孩子的遗物吗？难怪祈织君会这么重视——

“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冷不防被祈织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奈叶一怔之后心头不由冒出了疑惑。听祈织君的说法，难道，有哪里不对吗？

摩挲的动作更加的细致，从架身一点点延展到了链子上，冰冷的金属链在指尖上激起一抹微栗，奈叶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又再度按了上去。

长长的链子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每次奈叶以为就可以到另一边了，可迎来的却总是另外一截冰冷的金属链。

好一会，她才终于摸到了底。

心下滑过一道猜测，奈叶的眼睑微微垂下，隔了一会，她终于深深闭了眼，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将十字架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长。

十字架垂荡下来，直拖曳到了奈叶的腰际以下。

——所以，才说要先生是撒谎的骗子啊。

因为这，绝对不会是女孩子所佩戴的……

“看样子，你也发现了。”

“我曾经非常高兴能够得到这样一条链子，我觉得它是冬花送给我最好的礼物，缠绕两圈戴在脖子上的感觉出乎意料的温暖，我好几次拿起十字架对着天空举起来，只觉得天空的那一头出现了冬花，而我离她越来越近……直到，那个男人把我从去往天堂的路上狠狠地拽回来。”

“我憎恶着这个妨碍者，他将冬花的礼物亲手交给我，却又一次又一次用着所谓爱的名义阻碍着我和冬花的重逢，我无数次地烦恼为什么他不能成全我的爱情，也无数次地痛苦为什么这个妨碍者的意志总是凌驾优先于这世上最珍贵的爱情之上，我甚至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要是这个最大的妨碍者不存在了该有多好……可是这，还不是最令我愤怒的理由。”

“你也发现了吧，这条链子，对于冬花来说，太长了啊。”

“那个男人，用着这世上最卑劣的谎言，最可耻的行动，一次又一次阻碍着我。”

“我和冬花最纯净无暇、最独一无二、最至高无上的爱情，就这样被这个男人的谎言所玷污，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怨恨他？”

祈织的声线清澈，带着几分悲哀的低洌，却没有过大的起伏和波动。

奈叶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里感觉，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褪去了愤慨与怨怒，也许还是陈述的意味更加多一些。

……是因为，开始想通了吗？可是为什么？

来不及问出心头的疑问，奈叶只觉得身侧的床一沉，是祈织坐了上来。

“喂，你这公货想对奈叶做什么！”

抬手按住朱利，奈叶一并按住了朱利的叱责。

在这种情况下，她并不觉得祈织会对她做什么，朱利不必如此戒备。

果然，耳畔徐徐被打到温热带着湿意的呼吸，祈织却并没有更多的动作，胸前微动，是戴着的那个十字架被祈织拿了起来。

“……因为要哥，我一度憎恶着这个十字架。”

“在我看来，这是承载要哥谎言的罪孽，更是束缚我和冬花的枷锁。”

“但是最近，我的想法开始改变了。”

“我一直以为谎言保护不了人，以爱为名的谎言更是虚伪可耻的骗子行径，但是原来，是我错了。”

“可是明明是我——”错了才对！

奈叶急切冲口而出的争辩被修长而微凉的手指点住，因着这个动作，近旁的呼吸靠得越发近了几分。

“绘麻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就像是春日的阳光，不会过分灼热，也不是冷若寒冰。温暖和煦，让每一个在她身边的人都忍不住感染到她的喜悦与温和。她像是海洋，能够容纳所有的不安和惶然——这些，都是曾经吸引我的理由，更是让我在认为她喜欢我之后，令我义无反顾有勇气寻找答案并且再一次开始的理由。”

“——而她之所以能够拥有并且保持这样的温柔，是你赋予的。”

“你的谎言，保护了她的温柔，让她不至于被隐忍的难过和委屈压垮，沦落成另外一个样子。”

“——谎言，真的是可以保护人的。”

他现在终于开始慢慢地明白，如果当年不是要哥给了他这个十字架，慰藉他因为失去冬花骤然压来的悲伤和瞬间垮塌的信仰，他是真的有可能在生无可恋的空虚孤僻中沉沦，最终毁灭了自己。

“一旦谎言揭开，误解势不可免，甚至憎恨与怨怼说不定也会随之而来，”祈织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奈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少年揉粹了哀伤的寂寞笑容，不由得，心底掠过了一阵感同身受的酸涩。“但是……”

奈叶提了几分精神，安静地聆听着祈织的下文。

“但是，误解之人总会有明白过来的一天。”

【误解之人，总会有明白过来的一天】……吗？

直到最后，祈织将重新温热过的饭菜给她喂食完毕，奈叶的脑子里依然不停地转着祈织说的这句话。

卷长的睫毛微微翕动，敛尽了眸底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