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默然良久,说:“老夫何尝不知道钢铁有多重要?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李思明说:“算了,我也不勉强张公你,如果张公愿意投资,我欢迎,张公不愿意的话,我就自己干,反正这个钢铁厂我是办定了!”
张謇说:“且容老夫回去考虑考虑。”
李思明看他这神色就知道没希望了,叹了一口气,说:“那我送送张公。”说完起身,送客。
张謇拿起帽子戴上,柱着文明杖走了出去,李思明在后面相送,一直将他送出到大门口,直到他上了车才回头。
回到客厅,王小曼和关先生都站了起来,关先生神色激动,王小曼见李思明臭着一张脸,关切地问:“怎么,没谈妥吗?”
李思明沮丧的叹气:“我太天真了。我以为他是国内少有的明白人,应该不太难说服的,谁知道一扯到钱,这个少有的明白人跟那些糊涂蛋也没什么区别!”
王小曼抿嘴一笑:“人都是短视的嘛,别太过强求。”给李思明斟了一杯茶,然后示意他注意关先生:“这位就是你点名要见的那位关先生,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好一阵子呢!”
李思明拍拍额头,呃,他差点就把这茬给忘了。他打量着这位通风报信,让他及时洞悉了徐州、淮西豪强的阴谋的老先生,只见此人身才不高且瘦,五十来岁的年纪,那张脸显得很清瘦,颇为儒雅,只是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他眉宇间有着一团郁气,这大半生想必是不怎么得志。不过哪怕半生不得志,在事关千万人生死的大事上他仍然能毫不犹豫地站到正义这一边,这倒是让李思明不得不高看他一眼。一个人身处逆境,胸中依然有一团正气,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他向关先生拱拱手,客气地说:“这位就是关一山先生吧?久等了,我杂事繁多,怠慢了先生,还请见谅。”
关先生慌忙起身还礼,正色说:“李团练使操心的都是关系着百万人福祉的大事,别说让老朽稍等片刻,就算让老配在门外跪上三日三夜,老朽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李思明笑笑:“老先生这马屁拍得我浑身舒坦啊……坐,我们随便聊聊。”
关先生缓缓坐下,看他坐着的那姿势就知道,李思明说随便聊聊,他压根就随便不起来。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个很传统的文人,对上位者有着天然的敬畏,这种心理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扭转过来的。
李思明说是随便聊聊,还真跟他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他的视野远比这个时代的人要开阔得多,甭管什么话题都能跟人家聊上半天,在他的引导下,关先生也逐渐放开了,把自己的生平经历一一说了出来。在交谈中,李思明发现,这位老先生确实是学识渊博,诗书文章、填词作对、占卜算命、拳经兵法……都有所涉猎,谈吐儒雅,脉络清晰,往往一句平平淡淡的话里就蕴藏着大智慧,着实令人钦佩。不过这位老先生的运气未免也太背了点,考了半辈子的县试,总是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名落孙山,最后还因为讽刺考官受贿舞弊被人报复,流放伊犁,差点把命都丢在了那里。好不容易活着从伊犁回来,收拾心情准备再考,结果却发现朝廷把科举给取消了……
这是何其的悲凉!
其实,在中国,像关先生这样的文人很多,他们学识渊博,胸怀大志,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人头地,郁郁不得志。千万别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种落魄的文人其实是很危险的,每逢天下大乱,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些落魄文人。他们对现有的秩序已经完全绝望了,天下大乱重新洗牌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乱得越厉害他们的机会就越多,为此他们愿意赌上一切,包括自己举族的性命。这种文人有多厉害?参照西晋时的张宾,这个落魄的文士硬生生将左窘右困的石勒从失败的边缘拽了回来,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西晋最强大的军团灰飞烟灭,整个北方一片血海!
不过,这位关先生的段位还没有张宾那么高,最起码的,他的心肠没有张宾那么硬,不然也不会劝阻张明坤失败后果断跑来报信了。也幸亏如此,不然李思明就该考虑是给他一发子弹,还是赏他一包毒药了。
一个人的心肠如果坏了,越有才华危险性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