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闇海红妆 季蔷 4158 字 9个月前

她微微一笑,“我的样子像吗?”

他仔细打量着桑逸琪,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碎花洋装,原先长长的秀发剪短了,柔柔地贴在光滑的后颈,整个人显得娴静文雅。说她成了上帝的女儿,这样的打扮确实不像,但他却觉得她变了。

从前那个霸气的女强人哪里去了?她这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很难令人相信她会是从前人称小辣椒的女人。

“你变了,逸琪。”季海奇的脸上带着点茫然。

“三年多的岁月,谁能不变呢?你不也变了不少。”她唇边的微笑加深,“你已经懂得追求真正的自我了。海奇,你才真的变了。”

“你呢?怎么会跟教会的人在一起?”

“我从小就在教会的孤儿院长大,这次是自愿协助他们在大陆偏远地区兴学的计划。你知道,我别的不会,统筹规昼的能力还可以,也算是尽一份心力。”

“那时你忽然失踪,就是为了回到教会帮忙?”他盯着她,若有深意,“不是为了逃避某个人?”

“你想说什么?海奇。”

“你知不知道海玄发了疯似的找你?”

他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神情。有一瞬间她仿佛动摇了,但随即平静无痕。

“他找我做什么?”

“你说呢?我不信你能这么冷淡地看待这件事。”

“海奇,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谈这些。”

“逸琪——”

“你也该走了,那个女孩一直在等你。”

他回过头,果见路小唯依旧站在廊边等他。

“你住这里吗?逸琪?”

“嗯。”

“那么我会再找你,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地点点头,接着转身就走。

季海奇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是谁?”路小唯清亮的嗓音扬起,“你跟她顶熟?”

“一个朋友。”

他轻蹙着眉,神思还跟着桑逸琪无法收回。她大概久不穿红衣裳了吧?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什么原因让她剪短留了多年的头发,收藏起一向爱穿的红衣裳?

因为海玄?

天蒙蒙亮,雨季的昆明看来像一幅泼墨昼,深深浅浅,层次分明。

桑逸琪独自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坪上,凝望着远处的山色。

她到这里多久了?有一年了吧。许多事原以为已经忘了,却又在昨夜纷然忆起——是因为重遇故人的关系吧。

海奇。

没想到会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遇见他,更想不到从前的浪荡子弟会成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还跟着教授来到这偏远的地方。

从前那个穿要名牌,吃要美食,住要花园洋房,行要一流跑车的海奇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安分守己的苦修学生?是谁改变了他?

琉璃。只有她有如许大的魅力,足以令浪子回头。忆及琉璃,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她以为早已淡忘,却在昨夜蓦然明白自己从未-开的人儿。

昨夜,她辗转难眠,不只是因为重遇故人,更因为今天是海澄的忌日。

她的生日,也是海澄的忌日——不知道海玄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他在想些什么?他现在身在何方?他可会到海澄墓前献上一束花?

“逸琪,这么早起来?昨晚没睡好?”

她悄然回首,定定地凝睇着自己昨夜匆匆逃离的男人。

“你也这么早?”

“昨晚用餐时,台湾的朋友也有出现,怎么就不见你呢?”

“我不习惯和一大群人吃饭。”她淡淡地说。

“真的?不是在躲我?”

“我为什么要躲你?”

“我不知道。”他顿了下,试探性地问:“是因为海玄?”

“我就知道你会提起他。”她半带无奈地说。

季海奇看着她在草地上坐下,也随之坐在她身旁。

“看看这个。”他将琉璃的摄影写真集摊在她面前,“你看过吗?”

“没有。”她看着他翻开第一页,当看到向海玄龙飞凤舞的签名时,霎时明白了这是什么。

“那么你连琉璃的事也不晓得了?”他语声-痛地吐出问句。

“我知道。”她咬住唇,“我在报上看到她去世的消息,也知道她将眼角膜捐给你。”

他恍然大悟,“难怪你看我眼睛好好的,却一点也不讶异。”

她静静凝视他,眸中掠过一丝黯然,“你一定很难过,海奇。”

“我确实不好受。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虽然看不见却明明白白感觉到她日渐消瘦……我曾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比谁都明白那种朝不保夕的痛苦,却只能无助地看着她默默承受。”他调转眼眸望向远方,“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桑逸琪默然,对他的无助感同身受。

“可是有一个人比我更难过。这个人你该猜得到是谁吧?”

她心一紧,没说话。

“海玄一向最疼琉璃,失去这个妹妹令他伤心欲绝。”

“他还好吗?”

他摇摇头,“看看这本写真集。”

桑逸琪屏住气息,在他的导引下一页页看着,愈看愈是心痛。这是海玄专为琉璃拍的专辑,是他的第一本人物写真集;她曾听说他因这本摄影集荣获大奖,但从来不敢去看它。

他拍得很好,再没有从前刻意压抑情感的缺点,相反的,每一顿照片都蕴借着浓烈动人的情感。

她愈往下看,愈能感受到他对琉璃的异常疼爱。她忍不住要想,当琉璃病逝时,他会是怎样一番悲痛的模样!她狂乱地想着,心随之怞痛起来。

“你说,海玄能好到哪里去?尤其你又忽然失踪了。”季海奇静静地说道。

“我在他身边又能怎么样?他并不需要我。”

“胡说!海玄爱你。”

她全身一震,“不!他不爱我!”

“那他为什么发疯似的找你?”

她沉默良久,终于微微一牵嘴角,“或许他有一点爱我,但比不上他对海澄的爱。”

“海澄?”

“你忘了吗?海澄是因我而死的。”

“那就是你当年离去的原因?因为你无法原谅自己害死了海玄的哥哥?”

“海玄也无法原谅我。”她凄然一笑,“我夺走他爱如己身的双胞胎哥哥,他如何能释然?”

季海奇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找你?”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找她?他应该是恨她的啊。

“也许……他并不如你想象中地恨你?”季海奇试着开解。

她轻声反问:“海奇,如果是你,你会如何看待一个伤害海平的女人?”

季海奇一窒,说不出话来。

“你也无法原谅她吧?”

“逸琪,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但季风扬不会遗忘,海蓝不会,海玄……”她凄然摇头,“更不会。”

“逸琪——”

“别说了,我不想再提那些。”

他遵从她的意愿不再开口,抬头望向天空。原先还雾蒙蒙的天际已明亮起来,橙色的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为碧绿如茵的草地匀上一层金粉。

“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她淡然地回答。

季海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分散了注意力。他回过头,讶然地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奔向他们。小男孩脸颊红通通地,嘴边挂着甜甜的微笑。

“妈妈,妈妈。”他边跑边喊,嗓音细嫩嫩的,眼眸亮晶晶的,神情是让人忍不住想疼爱他的讨好。

“妈妈,”他几乎是跌入桑逸琪怀里,“你又到这里来了。”

桑逸琪拥住他,“昨晚不是闹到很晚才睡吗?今天怎么还这么早起床?”

“石飞睡不着,想看妈妈。”他软软地撒着娇。

“妈妈告诉你多少次了,起床要多加件衣服。看看你,穿得那么少不怕感冒?”她一面柔声斥责,一面用自己的薄外套里住他。

季海奇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小男孩稚嫩的童音唤醒他。

“叔叔,你是谁?”他大大的黑眸中充满了好奇。

“叔叔是妈的朋友。”他对小孩微笑,“你今年几岁了?小朋友。”

“两岁,快二岁了。”

“叫什么名字?”

“桑石飞。”

“石飞?好棒的名字。”他对男孩微笑,眸子却紧盯着桑逸琪;而她,亦默默地回望他。

他瞬时便明白了,这孩子是海玄的。瞧他那黑幽幽的眸子和薄而线条锐利的小嘴,这是季家人的特征,不会错的。

但这个孩子姓桑。

“这是我的孩子。”桑逸琪沉静的语调像在宣告什么。

他姓桑,不是季,也不是向,却按着季家的辈分命名。是啊,他们海字辈的儿女是该以石命名了。

“石飞。”季海奇心内五味杂陈,“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石子是不能飞的,只是个梦想,这孩子就是我的梦想。”她轻轻淡淡地说来,却让季海奇感受到其间千斤重的含意。

“逸琪,你真的决定……”

“我决定独力抚养这个孩子。”她冷静地接下他的话。

“那么海玄不知道这件事了?”

他明知故问,却在接触到她深沉的眸光后哑然无语。

“海奇,”她恳求着,“别告诉他这件事。”

他没说话。

“我知道不该瞒着他,但他知道了又如何?只是徒然增加痛苦……”她垂下头,更加拥紧石飞,“我和他是不可能结合的,所以我不想再增加他的痛苦——他承受得够多了。”

季海奇心一紧,“你真傻,逸琪。那你的痛苦怎么办?你从小无依无靠,现在又要一个人抚养这个孩子……”他悲怆地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我担心你会承受不了。”

“放心吧,”她扬起眼帘,浅浅地笑,“我够坚强的。”

他沉默良久,“如果你和海玄终究不能在一起”他望向她,眸中充满了决心与恳切,“那就嫁给我吧,逸琪。我现在成熟多了,我可以担负起照顾你们的责任。”

她全身冻结,怔怔地瞅着他。“海奇,你疯了。”

“我是认真的,逸琪。若你不嫌弃长住昆明,我愿意当石飞的父亲,他需要父亲的。”

她摇头,轻轻挣脱了他,“海奇,你是个季家人。”

“那又如何?这孩子不正应该姓季吗?”

她哑然,好不容易再度开口,“那个女孩怎么办?”

“谁?”

“昨天傍晚那个女孩。”

“你是说小唯?”他恍然大悟,“她只是同学而已。”

“但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他微微一笑,“她是个爽朗的好女孩,我把她当好同学、好妹妹。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只是……”

“只是你的心早已给了琉璃。”她替他接下去。

他没答话,只是静静地继续微笑。

“海奇,”她替他感到心痛,“真正傻的人是你啊。”

“就当我们都是大傻瓜吧!你说,两个傻瓜在一起不也挺好?”

她忍不住微笑了。“对不起,季先生,我可没空听一个傻瓜胡言乱语。”

“你的意思是拒绝-?”他耸耸肩,假装无奈,“不打紧,你再多考虑一些时候吧。”

桑逸琪浅浅地笑,抱着石飞起身。“我们回去-,飞飞。”她低头柔声唤着孩子,半晌扬起螓首,唇边的微笑加深,“又睡着了。”

季海奇不禁逸出一阵轻笑。不知怎地,在看见逸琪温柔哄着孩子的模样时,他有一种既茫然又心动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温婉的一面。海玄呢?他是否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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