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漫天羽 季蔷 3391 字 9个月前

“复健。”

“我不做不做!”不知怎地,她仿佛含着委屈的神色更加激怒了他,“我该死地放弃了!就让这该死的双腿瘸一辈子好了,我不在乎!”

“你……”她倏地倒怞一口气,双拳忽收忽放,显然正拼命抑制着激昂的情绪,而一对嵌在白玉脸庞的明眸,逐渐笼上水烟。

他震惊地望着那一向倔强的眸子,缓缓坠下两颗珠泪。

“随便你。”在凝望他好一会儿之后,她蓦地启唇,哑声说道。

接着,旋过窈窕娉婷的身子,忽匆匆奔离起居室。

直到那仿佛遥远、又近得清晰可闻的关门声传入任傲天耳里,才蓦地敲醒他半迷傅纳裰恰

他迅速转动轮椅,来到起居室窗前,眺目一望。

她水红色的优雅倩影像一阵风急急掠过屋前青翠草原,瞬间,陷入一辆白色轿车。

他心一冷,望着那辆白色福斯启动引擎,呼啸而去。

☆☆☆

她走了。

哼,那当然啊,她早就想走了。

眯起风暴黑眸,他想起早晨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傲天,真是无情的电话,他说台湾一切还好,翔威也重新上了轨道,你爸爸也决定退休,放手让他处理一切……他说一忙完就来看我们,他要来德国!哦……对了,他说要跟你说话,你过来接吧?”

“不了,你跟他说就好。”

“那好吧。”

这一说,足足半个小时。

他不知道她哪来这许多话跟无情说,是国际长途电话耶,竟然可以聒躁半个多小时。

他从不晓得羽纯是那样多话的女人。

她不多话的,记忆中的她从少女时代便那样特立独行,是那种我行我素、自我风格强烈、不多向人解释什么的女孩。

她常常是独来独往的,很少见她跟谁分外亲近,多讲几句不相干的话。

至少,她就不曾跟他深谈过些什么,就连替他复健的这段日子,两人也很少多说些什么。

他真的难以想像她会和一个光用电话就聊那么久……但也难怪,对方是无情嘛。

一念及此,任傲天不觉撇撇嘴角。

是无情打来的电话,是她半生当中唯一贴心好友打来的电话,是她这些日子来一起全心全意期待的电话,自然该多聊一些。

仿佛天降甘霖似的,与无情通过电话的她,笑起来亦格外甜美灿烂,像金色阳光终于能躲开云层从容洒落整片大地。

他不记得他何时曾如此容光焕发过。

可见她近来日子过得多苦闷了,一直待在他这废人身边,怕是闷坏了她……

走了也好,他今后可轻松自在多了,不需要镇日像个布娃娃般受她摆布,做些诸如抬腿、伸展之类的无聊动作。

走了最好!没人胆敢再管东管西,限制他的饮食生活。

走了罢了……

“杰生!杰生!”

震天的高喊差点吓得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的管家切到手指,他连忙放下厨刀,以训练有的步履赶到起居室来。

“我要酒,给我酒!”

起居室里,任傲天端坐于轮椅上,撒旦般陰沉的脸庞直瞪向他。

杰生不觉怔然。“酒?”

“没错。”

“可是……”任先生不是已经戒酒了吗?怎么忽然又想喝了?

“家里还有酒吧?一定还有,给我拿来!”

“但薇若小姐说过,没有她的允许你不能——”

“去它的薇若!”任傲天诅咒一声。“她已经走了,离开这里了。”

“她走了?”杰生一愣,“不可能,她的行李——”

“她回台湾去了。”

“怎么可能?”

管家不敢置信的语气更激怒了任傲天,他怒斥着,“怎么不可能?她带着皮包走的,肯定连护照一起带走了。”

只要有护照,她就有办法回台湾,连理会那劳什子行李做什么?

她哭了,她被他气走了……

该死!

“你究竟给不给我酒?”他瞪着满脸错愕的管家,呼吸愈发急促粗重起来,一股嗜酒的饥渴忽地漫开胸膛。

他要酒,他要酒精来麻醉自己。

迸落一声野兽似的狂号,他开始转动轮椅,在起居室四周寻找起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盲目慌张。

“任先生,任先生……”忧心忡忡的管家注视着他几近狂乱的行动,尝试唤回他的理智。

但他无法冷静,渴求酒精的一旦泛滥开来,便只能无助地任它决堤。

“我要酒,我要酒……”他喃喃念着,眼眸泛红,破碎而低哑的嗓音像只困陷囚笼的猛兽,令人不忍卒闻。

蓦地,他低垂黑色头颅,脸庞埋入双手,痛楚地低吟,“拜托,请你给我……”

杰生顿觉不忍,内心一阵天人交点,忽地一交牙,匆匆奔入厨房打开上方橱柜取出一瓶白兰地,又匆匆奔回。

弧形优美的水晶酒瓶递到任傲天面前。“这是我留下来用作料理调味的酒,还剩半瓶——”

话语未落,酒瓶便被任傲天一把抢去,动作之利落有如猛狮叼去觊觎已久的猎物。

“出去。”他低声命令,眼眸泛着血丝,浓眉却画开异常锐利的弧度。

杰生咬牙,哀伤地注视主人数秒,终于无奈叹气,转身离去。

而任傲天,在他身子刚刚消失于起居室门前,右手便用力一拉,扯落酒瓶瓶塞。

他扣住瓶颈,却怎么也止不住手的颤抖,带起酒瓶内半江的液面起起伏伏,宛若海面波涛。

而他的心,同样有如海涛,剧烈晃动。

除非有我的允准,否则你不许再喝酒。你同意吗?

去它的!

既然答应了我就要遵守诺言。

他不!

傲天,你不能再喝酒,不能再借着酒精来麻痹自己。

他偏在喝,怎样?

你不能喝,别再这样沉沦下去,我不希望你这样——

别说了,别说了!能不能安静一点?能不能饶过他了?

傲天,答应我,答应我。

别说了!放过他吧。她都已经放弃他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在他耳边纠缠不已?

放过他吧……

☆☆☆

她走了。

为什么他竟觉得心慌?

他不是一直希望她离他远一点的吗?不是一直希望她远离羽洁,别再黑夜暗影主宰羽洁的身心?

每回她一出现,羽洁总像只折翼的白马,只敢远远地躲地暗处,悄悄恬舐自身伤口。

明明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啊,可只要羽纯出现的地方,仿佛全世界的光亮便会荟萃在她身上,衬得她光彩璀丽,灿烂夺目。

羽纯是光,她是影。

羽洁总这么说道,带着无限惆怅与黯然。

他真不明白,不明白那个高傲自私的女人究竟有何魅力?竟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于她身上!

他真希望她远离羽洁,离得远远地,别继续打击羽洁的自信。

他希望她停止伤害自己的妹妹!

而她——终于要走了,接受了凤凰城医学院的入学许可,到美国进修去。

她要走了,而羽洁,终于可以摆脱姐姐的陰影。

他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他竟会如此烦躁、如此不安,如此心慌意乱。

“羽洁就交给你了。”临走前一天,她亲自上他家,郑重叮咛。

他觉得不可思议,她不该是那种会关心妹妹的姐姐,事实上,姐妹俩的关系冷淡得很。

“你要好好照顾她,我这个妹妹与我不同,她……”她顿了顿。仿佛思索着适当的形容词。“娇弱多了。”

“该说是比你纯真善良吧?”他淡淡地,黑眸掠过讥讽的辉芒。

薛羽纯没有动怒,总与他针锋相对的丽颜难得平静无痕。“好好对待她。”她还是这么一句,星眸凝睇他两秒后,蓦地旋身。

不知怎地,她平静的态度令他着恼,愠怒的语音追上她,“不必你说,我当然会好好对她。”

“那很好。”她平平一句,脚步丝毫不停。

他蓦地迈开双腿,猿臂一展扯住她衣袖。“等一等。”

“什么事?”回转的丽颜不带任何表情。

他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翠眉一蹙,“你究竟要说什么?”

他不知道!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拉住她,只能瞪着一双湛眸。

“你……”

“怎么?”

他咬牙,抓住浮现脑海的第一句话。“你不跟无情道别吗?”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他明天会送你去机场。”

“嗯。”

“你……”还有呢?他还想说什么?

他怔然沉吟着,只觉脑子一片纷乱混沌。

而她望着他,一直冷冽着的星眸忽地温度一暖,宛若春雪缓缓消融。

他心一紧。“那不是好玩的地方,日夜温差大,你一个人……要保重。”

“我知道。”

“到了那里,别再摆一副酷样,会没人敢亲近你的。”

“嗯。”

“还有……”

“怎样?”烟水美眸淡淡漾开一圈像是期待的波涟。

“没什么。觉得要你跟人亲近可能很难,你天生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半开玩笑。

璀亮的星眸迅速一黯。

“是啊,我天生就冷淡。”她微微一拉嘴角,半自嘲地,瞳眸睨他一眼,跟着便迅速转过脸庞,重新举起步伐,“我走了,再见。”

不,别走。

别像这样离开。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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