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镜花水月 决明 2674 字 2024-02-29

她不喜欢自己像是在嘲弄人的微扬眉形,不喜欢连眯眼都会让人误解她在耍媚的眼眸。不喜欢小巧挺直的鼻梁,不喜欢随时好似都在娇笑的饱满唇瓣,不喜欢寸长如扇骨的黑色长睫,独独额心上指甲般大小的白珍珠顺了她的眼。

白,和月读一样的颜色,镶在她的额心。

从她第一次在水中看见自己凝聚完整的模样,它就镶在那儿了,大概是像浑沌头上的沉黑长角或檮杌脸颊两侧的白虎斑,皆是与生俱来的印记,独一无二,专属于她。

好几回她都注意到了,月读会盯着她额心的珍珠瞧,看得相当专注。

她心想。月读可能对这小玩意儿有好感,毕竟它白白亮亮,饱满,外形相当讨喜。

就因为他的目光,害她也喜欢起它。

穷奇摸摸珍珠,滑润的触厌教人爱不释手。

“是谁在我的山头欺负我养的白禺?”

“吱吱吱吱——”尖锐的兽狺,急促而连续,像在告状。

方才被穷奇欺负的白禺灵猿带着帮手回来,咄咄逼人的吼声,震得整座小山都在摇晃。

穷奇不悦.她以水为镜,正在端详自己的容貌,却被一震动扭曲的水纹给打坏兴致,她柳眉一蹙,瞪向来人。

白禺灵猿一左一右拉着山神,上门报仇。

“穷奇。是你?”那位山神看见穷奇,表情吃惊。

四凶在妖魔鬼神界中算是坏得赫赫有名,他识得穷奇,理所当然,而穷奇不认识小小山神,天经地义。

神.有分很多种,正如妖有大妖中妖小妖,神也有像月读、武罗那类高高在上的天尊,以及窝在小山小河里修为不高的杂仙。对于月读那种神,四凶还会有所顾己心,但杂仙在他们眼中就不足为惧,比一粒灰尘不如。

“不想和白禺一样被打,就离我远些.”穷奇娇哼,纤手一挥,波动的水面又恢复如镜,方便她继续照。

“为什么月读还没对你出手?”

听到此时不该听到的神名,穷奇的目光从水面挪向小山神脸上。

“你认识月读?”小神认识大神很寻常,但是当小神没用“月读天尊”来恭敬地称呼他,就是一大反常,更遑论那句“为什么月读还没对你出手”的指控。

“你不记得我?”小山神反问.

“我不记得你。”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我是南日。”

“谁呀?”听都没听过。

小山神面露窘态,不甘愿地再道:“我是月读的师兄。你忘了吗?我们见过,在……你成形之前。”

穷奇没花太多工夫立即联想出来——她对叫“南日”的山神没有印象,但提到月读的师兄,不就是当年围在她凝聚瘴气的谷边,企图乘机将她毁灭掉的三只修仙其中一只?

看来,是了。

“月读都爬到那么高的地位了,你这个师兄却沦为招摇山的小小山神?”穷奇最高明之处不在于恶毒的字眼,而是光用鄙夷的眼神和冷哼的声调就足以教人万箭穿心。

南日脸色难看,身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身为师兄,修行比师弟早,领悟力却远远不及师弟,他当然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样?

“我……我以当山神为傲!”南日做着垂死挣扎。

“是哦?”穷奇嗤笑,以问句羞辱人。

“比起凶兽,我山神好歹也是“神”,你却是随时都可能因为做恶多端而被月读收拾掉!”

越是落败害怕的狗,吠得越是大声,想掩饰它的惊慌失措。穷奇连回答都嫌懒,撇撇红唇.冷笑道:“月读那家伙,老是将慈悲挂在嘴边,什么不杀生、不造孽的,他会怎么收拾我?”像囚住浑沌一样囚住她?她还没坏到浑沌那种程度,月读了不起只会用大道理数落她,念到她忍不住打呵欠想睡。

哎呀,害她又想起月读说话时的轻嗓,那真是哄人入睡最棒的摇篮曲。

南日扯唇,笑中带着恶意。“你错了,月读要收拾你易如反掌,不然你以为你额上那颗珍珠是做什么用的?”

珍珠?不就是天生长来点缀她的美吗?

这回哼笑的人换成南日.

“你不知道那颗珍珠是月读镶进你额心的吗?当年我可是亲眼见到他取下脖子上那串佛珠其中一颗,再将它放进那儿。”南日指着穷奇光洁的额.

“月读放的?”她对这事儿全然没有记忆,她一直以为珍珠是她肤上天生自然的一部分。

“放在你额上,当然不是为了让你看起来漂亮.而是当年他阻止我们打散你的瘴气时允诺,万一你不得不除时,只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令他吃惊的是,近百年来四凶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凶狠,为什么月读却没有按照承诺拿下珍珠,消灭穷奇,让世间少一只祸害?

“拿下珍珠,我就得死?”穷奇眯眼,要问个清楚。

“你本来就是由尘世秽浊之气所凝聚的妖物,在完全成形之前,只要浊气被打散,你自然会落得散形魂飞的下场——”

“废话少说,讲重点。”她不需要从他口中听见她自己更清楚的情况。

“月读在你即将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颗沾满仙气的灵珠,它让你的浊气没有办法扎实凝固,好似在一栋屋里的梁柱上动手脚,要拆屋时怞掉梁.你说,房子会怎么样?”

轰隆隆隆隆,垮得乱七八糟。

同理.摘下她额上的珍珠,凝聚她的瘴气便会胡乱倾泄,失去瘴气后,她自然没有活路。

原来月读是这般打算的。只要她变坏,他就要这样对付她,不会手下留情。

她有活下去的权利。

他说.

她有活下去的权利.

是他亲口说的!

这就是他让她活下去的方法吗?

在她身上放置着一个轻而易举就能除掉她的东西,多便利,他只需动手将珍珠收回,而她,连弄脏他的手也不会。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不可以这样呢?

神,为世间除恶,是再正当不过之事.她是恶,在月读眼中,她永远是恶,永远有除去的必要,只是现在他还允许她活着,等到她该死的那一日到来.他会毫不迟疑地取下珍珠,冷着那张俊美无俦却也无情的容颜,半个字也不跟她罗唆,直接出手——

他会。

额上的珍珠,突地变得好沉重,几乎要教她驮负不住.

他会。

这两字,令人胆寒。

他会。

这两字,让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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