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殿元帮他说:“我晓得,肉面不叫肉面,叫带面,瘦肉叫五花,纯瘦肉叫去皮,肥肉叫硬膘,鱼叫本色,再细分就是肚裆,片头,滉水,没有浇头的叫免浇,多放小葱的叫重青,不放叫免青。”
老老王点头:“小伙子蛮懂的嘛。”
好的旅伴可以让枯燥的旅途变得有趣,抵达苏州凤凰公墓停车场的时候,老老王和小赵已经成为忘年交,本来这只是一次单趟的顺风车,现在约定回去也坐他们的车,当然钱还是要付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老老王带着中年美妇和孙子去管理处咨询买墓地事宜,潘家宁买了一束鲜花,和赵殿元同去扫墓,这片公墓占地极广,漫山遍野都是墓碑,风景秀丽,安静怡人,确实是长眠的好地方。
杨蔻蔻的墓到了,这是双墓穴的夫妻合葬墓,汉白玉的墓碑上刻着水桥和杨丽君的名字以及生卒年月,左下方是儿孙的名字。赵殿元站在墓碑前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和蔻蔻只生活了不到一年时间,而这个叫水桥的男人陪了她几十年,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岁月啊。
潘家宁拿出毛巾擦拭墓碑,把花束放在墓前,偷眼看赵殿元,她以为赵殿元有很多话要和曾祖母说,但赵殿元却始终一言未发。
“回去吧。”赵殿元说,他冷静的有些吓人,潘家宁噤若寒蝉,小碎步跟着“曾祖父”回到公墓管理处,老老王他们乘坐电动车去看墓地已经回来,正拿着手机和远在上海的儿子吵架,大意是老老王想让儿子掏钱给自己买墓地,儿子不同意,两边骂了起来。
老老王骂的兴起,索性走到一边去长篇大论,中年美妇亦步亦趋跟着,小王掏出烟来请赵殿元抽烟,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赵殿元宽慰他:“老人家身体好是晚辈的福气,八十岁了还能找这么年轻的老伴,不用你们操心,还想啥啊。”
小王摇头道:“那是保姆,伊自己寻来的,还不是从正规的中介所寻的,是从宜家找的。”
潘家宁诧异道:“宜家不是卖家居用品的么?”
小王说:“宜家是老年人最爱去的地方之一,已经变成老年婚恋市场了,阿拉爷爷在那里轧了不少姘头,以前找的是上海老太太,现在胃口大了,本地老太婆满足不了伊了伊刚,要找年轻漂亮的,这个阿姨是外地人,和阿拉爹妈差不多岁数,说好的保姆,结果照顾到床上去了,非闹着要登记结婚,要上户口,要把名字写在房证上,现在还要买墓穴,要死了都在一起,侬港,哪有这样不要面孔的老头子。”
潘家宁奇道:“那你奶奶呢?按理说不应该和原配葬在一起么?”
小王说:“阿拉奶奶八十年代就和他离婚了,另外组织了家庭,要和现在的老公合葬的,说起来阿拉爷爷当年也是风云人物,一直冲在潮流的最前沿,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第一批开皇冠出租车的也是他,后来炒股票发了大财,又都挥霍光了,伊这一辈子,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就是一个超级自私的老赤佬,老瘪三!”
潘家宁问:“那你还对他这么好。”
小王耸耸肩:“毕竟伊是阿拉爷爷。”
潘家宁无语了,她觉得老老王名下的房产才是维系家人关系的基石。
老老王终于打完了电话,大概是迫使儿子做出了某种妥协,他得意洋洋,当场下了定金,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一行人开车去苏州市区吃面,吃了面就踏上归途。
吃面的时候,老老王喝了半斤黄酒,这会儿终于消停了,半躺在第二排的座椅上鼾声大作,中年美妇也坐到第二排以便照顾老头,整个旅程她都没说几句话,这会儿拿着湿纸巾擦拭着老老王白裤子上的油渍,擦了一会就放弃了,掏出小镜子来给自己画眼线。
GL8在沪常高速上疾驰,车内只有风噪胎噪声,坐副驾驶位子的赵殿元从包里拿出《喋血潘家花园》开始翻阅。
这本书是田飞创作于四十年代,属于蹭热度的创作,内容方面以想象为主,事实为辅,田飞那点贫瘠的想象力来源于各种市井传说,三流小报,他笔下的潘家花园血案比真实发生的要夸张很多,但也逊色很多,所以昨天刚收到时,赵殿元只翻了几下就失去了兴趣。
漫漫旅途,拿这本书打发时间也不错,赵殿元一页页翻着,忽然一张夹在书页里的泛黄的纸片呈现眼前,这是一张毛边纸,纸上画着六角形符号,标注着许多希伯来文字和阿拉伯数字,赵殿元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和图形对照了一下。
严丝合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