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怒了:“让你滚听见么!”
赵殿元硬着头皮说:“那把信还我。”
特务不再和他废话,掏枪指着他的脑袋:“给我蹲下!”
赵殿元慢慢蹲下,心说糟了糟了,把自己送进去不说,还耽误了搭救韩老板的事儿。
韩夫人母女在远处看到这一幕,比赵殿元还惊恐。
这时一辆黑色大轿车驶来,特务们看到牌照急忙敬礼,开大门,汽车后窗打开,一张宽大而油腻的面孔露出来问道:“啥事体?”
特务回答:“回大队长,有个人来送信,没有通行证还非要闯进来。”
赵殿元听了气恼,我只是想要回信件而已,啥时候说非要闯进去啊。
车里的人说:“拉进去问问清爽,毙了。”
这就要枪毙?!魔窟果然名不虚传,动辄草菅人命,赵殿元一股邪火窜上来,猛然站起大喝一声:“凭什么!”
他身量高,蹲在不显,站起来人高马大的,车里那张肥胖面孔眯了眯眼睛,制止特务按住赵殿元的动作,问他:“小赤佬,侬港,凭什么不能?”
反正横竖都是死,赵殿元那点畏惧反而烟消云散,他坦然道:“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何况我只是一个送信跑腿的良民,这位大哥扣了我的信,并不说帮我转交,我讨回信天经地义,我答应别人把信送到,就得做到,言而有信,哪里有错,如果送信的要枪毙,那餐馆送饭的要不要枪毙,邮差要不要枪毙,从门口经过的人要不要枪毙?”
肥胖面孔乐了:“小赤佬,侬胆子不小,做什么事体的?”
赵殿元说:“我在工厂做电工。”
“电工,装电灯胆的那种?”
“别的也做,能修理电器,会烧风焊,有时候还拉车,时局艰难,小老百姓混口饭吃而已。”赵殿元对答如流。
肥胖面孔对守门特务说:“把伊带到里厢来。”说罢升起车窗,汽车驶入七十六号,赵殿元隐约能猜到这个人是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临头他反而一点都不怕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顶着他,居然还一把将特务手里的信夺了回来,然后昂首挺胸,走进了七十六号。
远处韩夫人母女都吓傻了,退的更远,等着赵殿元出来。
赵殿元终于进了传说中的魔窟,这个大院子当真不小,空地很多,树木参天,但建筑物却只有几栋,远远的看到有几个人在挖坑,旁边摆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想必是被刑讯至死的犯人吧,七十六号的人也是不讲究,都懒得出去埋人,直接埋在自家院子里,天晓得这偌大的院子,底下埋了多少冤魂。
特务把赵殿元带到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没人招呼他,更没有奉茶, 四周很安静,隐隐能听到狼犬的狂吠和拷打犯人的惨叫,但是仔细听又若有若无,也许是幻觉,也许是风带来的声音吧。
突然间,一群便衣冲进来,不由分说将赵殿元拖走,一通拳打脚踢后,一把铁锨丢在他面前。
“自己刨个坑。”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在枪口的威逼下,赵殿元拿起了铁锨,在草坪上挖了一个一米八长的浅坑,更好够自己躺进去的,此时此刻,他竟然丝毫惧意都没有,因为对方没有必要没有理由把自己带进来弄死,这么干肯定是有深意的。
“进去,跪下,闭上眼。”冷冷的声音继续说。
赵殿元跳进坑里,不跪,昂然对视,指着自己的眉心:“朝这儿打,拜托手别抖,给爷来个利索的。”
他如此光棍,如此豪横,拿着驳壳枪的特务反而无所适从了。
“哈哈哈哈哈~”随着一阵豪爽的大笑声,刚才汽车里那张肥胖面孔又出现了,他身量足有一米七八,在上海人中算是极高的了,体重起码二百斤,魁梧如山,煞气逼人,一袭宽大的风衣,隐约露出藏在里面的枪柄。
“小朋友,好胆气,阿拉就欣赏这样的后生晚辈。”肥胖面孔伸出手,将赵殿元从坑里拉出来,“侬认识阿拉么?”
赵殿元眯了眯眼,说:“没见过,但是能猜出来,尊驾就是大名鼎鼎的吴云甫。”
肥胖面孔更加开心了,他就是七十六号的警卫大队长,传说中能治小儿夜啼的杀人魔王吴四宝,吴四宝出身低微,名字一听就是社会底层,所以请人取了个体面的名字叫吴云甫,赵殿元称呼他的这个名字,更显得这小伙不但有胆量,且不是那种一根筋的愣头青。
吴四宝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小老弟,侬港,会烧风焊?气割会不会?”吴四宝问道。
“会。”赵殿元说。
吴四宝打了个响指,有人用平车推过来一堆东西,氧气瓶,电石气瓶,黑红色的橡胶管两根,连着一把黄铜质地的喷火炬。
“侬不是说会气割么,表演一下。”吴四宝指着一大块铁坨子说,“割开。”
赵殿元手一摊:“干不了。”
“那就是拿阿拉寻开心咯?”吴四宝瞬间收起笑意,杀气弥漫,他的手下干脆掏出枪来上膛,赵殿元刚才挖的坑,恐怕现在就要派上用场了。
“这是焊枪,不是割枪,么子不对,不能用的。”赵殿元不慌不忙解释道,“焊枪后面两根铜管,前面就一根,割枪是前后都是两根,不能搞混了,再说了,这一坨是铸铁吧,再好的割枪也不行,气割只能割铁板,低碳钢板。”
吴四宝再次畅快大笑,对左右道:“阿拉就港嘛,格小老弟是做大事体的材料,有胆气的人,这里最不缺,有技术的人,世面上也不缺,可是既有技术,又有胆量的人,全上海滩也找不出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