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仓飞达之后,周阿大强迫自己别急着卖出,别看见蝇头小利就收手,这一波他准备赚一票大的,搬出长乐里,顶一处高级公寓来住,老婆孩子以后也不用省吃俭用了,蝴蝶酥,买,缎子旗袍高跟鞋,买,自己也要置办行头,做金融的怎么能没有好西装,英国呢料的三件套西装,皮鞋,黑的白的棕的都要有,就像白先生那种,还有金表,周阿自认是老派人,更喜欢怀表,把长长的金链子挂在西装马甲外面,看时间的时候,从马甲表袋里摸出金灿灿的怀表,弹开表盖,三问打簧声叮当作响,那才叫气派。
周阿大沉浸在浮想中,短暂的恍惚了一会儿,忽然他看到飞达的牌价不再上涨了,紧跟着大量的卖盘涌入,股价飞流直下三千尺,他告诉自己千万别慌,这是庄家在洗盘,是故意恐吓,是想让这些散户把筹码吐出来,只要撑住,要不了多久一定能涨回来。
但是一直到收市的钟声响起,飞达的股价也没上去过,比起最高点来跌了三成,够全家老小吃好几年的饭钱就这么没了,周阿大安慰自己,稳住,明天一定会涨回来。
周阿大回到家里,老婆已经做好了饭,最近周家姆妈很得意,丈夫每个月拿回来的家用翻了倍,她买菜宽裕了许多,不再整天吃咸鱼豆腐青菜,隔天就会吃一回鱼虾,偶尔还买些肉来做,加上老抽冰糖,卧上几个鸡蛋,让红烧肉的香味弥漫在二十九号的灶披间,邻居们问一句:今天吃红烧肉啊。周家姆妈的尊严似乎就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今天的饭桌上,除了红烧肉还有一碟盐水蚕豆,一壶温热的黄酒,周阿大脱下西装挂起来,穿上居家的棉袍子,坐在桌前自斟自饮,沉默寡言,他一向如此,周家姆妈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絮絮叨叨说着邻居们的事情,梅英又带别的男人回家了,章家今天吃的是雪里红炒肉丝,二房东太太和先生拌嘴了,温言细语小菜饭,让周阿大感到内疚又幸福,自己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抢什么帽子啊,明天上午就去把飞达的股票全部出光。
二层阁,阿贵嫂闻到别人家的饭菜香,口中涎水四溢,她有些奇怪,自己并不是个馋嘴的人啊,旋即又明白过来,怀头胎的时候也这样,啥都想吃,胃口特别好,这是又有了啊,阿贵嫂忧心忡忡,就男人那个鬼样子,怎么可能养得活孩子啊。
她没敢告诉阿鬼,暗下决定,去抓一副中药吃了,现在还没成型,不算杀生。
一楼厢房,只有娘姨一个人吃雪里红炒肉丝配米饭,章樹斋和太太带着孩子去法租界吃大餐了,毕竟是圣约翰毕业的高材生,洋行的高级襄理,生活的仪式感是必备的。
霞飞路上有很多地道的法餐厅,章樹斋夫妇身着体面的服装,女儿更是打扮的如同洋娃娃一般,先生点菜用的是地道的英语,点了焗蜗牛和小羊排,还要了一支法国红酒,以章太太对先生的了解,知道肯定是遇上喜事了。
果然,章樹斋难掩兴奋,红酒还没打开就忍不住说了:“你记得老朱么,上回绑票案子之后,他吓破了胆子,打算收山不干了。”
章太太微笑道:“那我先提前恭喜章总经理了。”
章樹斋说:“谢谢,今天就是提前预祝一下,老朱上回能顺利获救,全靠有人帮忙,但是代价也不菲,老朱的股份都抵给人家了,光华火油公司的大股东,现在不是英国人,也不是老朱,而是姓潘的了。”
“哪个潘?”章太太随口一问。
“潘克复,潘克竞的叔伯兄弟。”章樹斋说,“这个人很有头脑和手腕,吞并了大哥家的财产,鸠占鹊巢,住在潘家花园里,我听说他在股票市场上也兴风作浪,赚的盆满钵满,飞达就是他和几个大亨操纵的,最近著名的妖股,忽上忽下的,简直要人老命一刚。”
章太太忧虑起来:“就是上回差点被刺杀的潘克复吗,你和这种人走得近,恐怕……”
红酒上来了,戴着雪白手套的犹太侍者将醒好的红酒倒进高脚杯,说声慢用,撤到一旁垂手肃立,章樹斋捏着高脚晃动着红酒,欣赏着来自勃艮第的醉人红色,缓缓地回答妻子:“全世界都在打仗,谁又能独善其身呢,我发过誓,不让你过穷日子,有朝一日我们真正发达了,就能光明正大的回去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做职业经理人,绝不参与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体。”
章太太默然。
“对了,潘家花园有个Party,老朱夫妇俩都去,邀请咱们也去,除夕夜,一起吧,反正娘姨要回家,我们一家三口也没地方好去,带小囡去潘家花园白相相。”章樹斋说道。
窗外风起,霞飞路上梧桐叶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