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夜的小馄饨(2 / 2)

“你不吃吗,都凉了。”杨蔻蔻用故事下饭,自己那碗小馄饨已经见底,正眼巴巴的觊觎这一碗没动的,赵殿元只得将这一碗推过去。

楼梯响动,是夜归的服务生小丁,但动静不是一个人,这也不奇怪,小丁是单身汉,一个人住晒台上搭建的小屋未免浪费,偶尔他会带人回来住,每次都不一样,听声音是个同样年轻的男子。

最后的房客也回家了,苏州娘子不再等候丈夫,她上了门闩,回屋睡觉,周家小囡闹够了也进入了梦乡,29号终于安静下来,杨蔻蔻道一声晚安,回了前阁楼,赵殿元洗脸洗脚,上床躺下,这回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隔壁轻微的鼾声传来,杨蔻蔻却双眼紧盯着天花板,忽然她站起来,走到老虎窗前,眺望潘家花园,夜色浓郁,透过树荫,小楼灯火通明,尽收眼底。

……

钱如碧是潘老爷的第三房姨娘,二十三年前嫁入潘家,那时候还没有潘家花园和长乐里,潘克竞的事业还处于蛰伏期,全家住在法租界亚尔培路上的一处石库门房子里,新姨太太带来滚滚财运,嫁进来第三天,潘克竞在期货交易上就发了一笔横财,随后与人合股做房地产,在沪西买了地皮,建造了潘家花园和长乐里,花园落成之时,三姨太的肚皮也瓜熟蒂落,给老爷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从此潘老爷专宠三姨太一人,而钱如碧也不负众望,帮老爷料理日常事务得心应手,久而久之,潘家大权就落在她手上,老爷中风之后就更是如此,钱如碧成为潘家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

钱如碧给潘克竞生的儿子叫潘骄,也是潘家唯一的独苗千里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衣食,却养出个异数来,不愿意接班从商也就罢了,好好钻研学问也是个正途,可这孩子偏偏喜欢最危险的政治,钱如碧想着尽早给儿子完婚,男人成家总会安分一些,至不济还能指望第三代,可是潘骄得知后直接离家出走,没柰何钱如碧只能让管家龙叔去外面找了一个体貌接近的人李代桃僵,又请了一班电影公司的龙套演员把婚礼草草办了,第二天在报纸上刊登结婚启示,没有米也煮成了饭,只是没成想,慈溪来的乡下儿媳妇当晚就失踪了,

办一个假婚礼就够丢人的了,再闹出儿媳妇跑丢的事情就更没有脸了,潘家不敢声张,只派人到处寻找,好在儿媳妇慈溪娘家已经败了,没能力上门要人,不然可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每日上午十点,钱如碧起床,梳洗打扮,吃早午饭,抽鸦片,她是嘉兴人,喜欢吃粽子,厨房里专门有一个老家来的娘姨负责包粽子,粽子馅一定用上好的鲜肉,搭配人参鸡汤、红枣枸杞炖燕窝,鸦片一定要用云土,烧烟膏的时候要用热河土、土耳其土调味,中午十二点起,潘家花园进入热闹时段,各路人马等候在一楼小客厅,到下午两点钟,钱如碧开始处理事务,轮船公司面粉厂以及潘家各处产业的大事小情,她了如指掌,游刃有余,到下午五点钟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继续抽鸦片,吃晚饭,到七八点钟,第二波人开始聚集,晚上客厅里要开四桌麻将牌,厨子佣人们最忙的也是这个时候,鸦片香烟水果夜宵走马灯一样上,直到凌晨三四点才逐渐散去,钱如碧上楼就寝,日日如此。

日本人占领上海后,搜罗了不少失意官僚、落魄文人为他们出面维持,潘家作为上海滩工业界的翘楚,自然也被日本人盯上,潘克竞早年中风,瘫痪卧床,反而成了塞翁失马,钱如碧更是以一介女流不便出面为由拒绝了日本人。

杨蔻蔻远眺潘家花园之时,潘家掌舵人钱如碧正在牌桌上酣战,铺着绿呢的麻将桌上,精致的象牙牌在一双双戴着钻戒金表的白皙手中翻飞,长长的尾指甲、象牙烟嘴含在红唇中,考究的花呢西装外套下,是花纹如巨蟒的领带和腋下隐约可见的皮枪套。

坐在钱如碧对面的人叫潘克复,是潘克竞的叔伯兄弟,谁也搞不清他的底细,只知道他的奥斯汀小汽车风挡下放着日本宪兵司令部发的特别通行证,平日里枪不离身,只有进了潘家,才会把那支小巧的花口撸子交给门房保管,用他的话说,不想吓着嫂嫂们。

钱如碧自诩是个巾帼,又怎么会被区区一把枪吓到呢,当年十几个悍匪闯进潘家,还不是被她以柔克刚,从容应对过去。

要怕的,不是枪,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