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P>
她自然不会忘记，富察是自己的姓，这个姓里，还有自己的使命。</P>
大概是偏心吧。</P>
她不相信已经变成庶人的宜修能斗得过甄嬛和姝兰。</P>
也不相信自小在皇帝膝上长大的弘曦会比不过养在圆明园的弘历。</P>
或许跟着弘历这么走下去，富察氏才会没有来日。</P>
富察氏第一次以后妃的身份，和家人写了一封看似东拉西扯，实则句句都是提点的信。</P>
一一</P>
富察有时候很心疼弘曦。</P>
小时候，他是个极活泼好动的孩子。</P>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点点变得稳重，沉默。</P>
或许是被毒蛇吓到之后，或许看着孟静娴喝下毒药之后。</P>
又或许都有吧。</P>
眼前的弘曦面目全非地昏迷着。</P>
姝兰好像流干了这一生的眼泪，富察心里只有心疼。</P>
一一</P>
皇位这条路，弘曦走了很久很久，每一步都很艰难。</P>
每一次，都和死亡擦肩而过。</P>
直到姝兰穿着明黄的太后礼服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P>
富察心里才有了实感。</P>
就像很多年前，姝兰安慰自己一样。</P>
富察也伸手帮她理了一下袖口。</P>
富察：“你总算熬过来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P>
姝兰回握住自己的手：“姐姐也是，以后都是好日子了。”</P>
一一</P>
富察没有看错。</P>
弘曦记得这个从小对她颇多照顾的云娘娘。</P>
小侄女和她的孩子，是盛家悄悄安排，瞒着先帝留下的。</P>
富察家的荣耀一如往昔，富察总算是，对得起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责任了。</P>
一一</P>
最先离开的是齐太妃，满心欢喜地搬到王府，跟着弘时颐养天年。</P>
然后是温宜出嫁，接走了端太妃。</P>
胧月出嫁，接走了敬太妃。</P>
弘曕立府，接走了甄嬛。</P>
最后是筱庆和静和，带走了陵容和沈眉庄。</P>
宫里的老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自己和姝兰。</P>
一一</P>
弘曦的大公主养在姝兰那里。</P>
富察也很喜欢这个和姝兰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P>
有时候听着姝兰一声声地喊着晴儿，自己都会生出一些错觉。</P>
就像是上了年纪的姝兰在喊从前的自己一样。</P>
看着晴儿一天天长大，富察总是会晃神。</P>
小姑娘笑着说：“我和皇祖母果真这么像吗？</P>
上次皇祖母的母亲进宫，还将我认成皇祖母了。”</P>
富察笑着说：“很像，简直一样，又不太一样。”</P>
小姑娘眨着和姝兰一样的眼睛开口：“是吗？哪里不一样？”</P>
富察：“太后年轻的时候，没有你这么开心。</P>
她总是要想很多事，要照顾很多人，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P>
姝兰伸手，理理晴儿额前的碎发。</P>
姝兰：“你也是老了，怎么如今这么爱说从前。”</P>
富察看着眼前一老一少顶着同一张脸的两人。</P>
笑着开口：“是我老了吗？你若是我，看着你们俩这副一样的面孔，才知道什么叫岁月匆匆。”</P>
一一</P>
晴儿出嫁的时候，姝兰很舍不得，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孩。</P>
看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上了喜轿，富察轻轻开口。</P>
“若是你没有进宫，大概穿上嫁衣就是这个样子吧。”</P>
姝兰好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P>
最后才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我已经记不清了。”</P>
一一</P>
所以生养孩子的意义是什么呢？</P>
富察一直到上了年纪，才想明白。</P>
大概是让后半场的生命里，除了离别的悲凉，还能生出一些希望吧。</P>
就像是没有孩子的富察。</P>
到了生命的后半程，先是看着故人一个个离去。</P>
然后父亲离世、母亲离世。</P>
世上逐渐就剩下一个孤独的自己。</P>
一一</P>
或者像是有孩子姝兰，在故人离去的悲凉里，还能掺杂一些孙儿降生的喜悦。</P>
孩子就是希望，能看到孩子，便能对来日，生出一些希冀。</P>
一一</P>
深宫里的富察就这么过完了自己平淡的一生。</P>
比起宫里许多早早殒命的人来说，她或许是幸运的。</P>
可是对富察来说，这一生真是极其煎熬的一生。</P>
在看不到来日的生活里，背负着沉重的姓氏，蹉跎了所有的光阴。</P>
一一</P>
富察很早就想过自己要怎么死了。</P>
她想要在一个吃饱的午后，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没有一点痛苦地离开。</P>
可是这世上的事总是不遂自己的心意。</P>
缠绵病榻，药石无医。</P>
她喝够了苦的反胃的汤药，只想痛痛快快地离开。</P>
一一</P>
她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拄着拐，走到了自己床榻前。</P>
幸好啊！幸好自己比姝兰走的早。</P>
不然临死之前，床边连个人都没有。</P>
富察心里想着，嘴里也说出来了。</P>
姝兰的手上已经有些皱纹。</P>
她握着自己的手，还在喊自己姐姐。</P>
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温温热热的。</P>
富察笑着开口：“你哭什么？我很高兴，死在你前面，起码有你给我送终。</P>
你要是丢下我先走了，来日连个坐我床头的人都没有。”</P>
姝兰摇头：“哀家派人去喊皇帝了。”</P>
富察开口：“你喊他做什么？那是你儿子，我也要去找我的孩子了。”</P>
富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真诚的笑意，浑浊的眼里是看得到的满足。</P>
弘曦来了，他也穿着一身明黄的衣裳。</P>
富察努力想要睁眼看清弘曦的样子，却怎么都有些模糊。</P>
富察开口：“真好，弘曦，你愿意来看我。”</P>
弘曦好像也有些难过：“云娘娘。”</P>
富察笑笑：“这个云字，当年还是因为你，先帝才赐给我的。</P>
若是我的孩子还在，大概她今日会在床前喊我一声额娘。”</P>
富察说着，去拉姝兰的手：“别哭，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P>
听说晴儿过些日子要带孩子来宫里谢恩，可惜见不到了。”</P>
姝兰连忙开口：“哀家现在就派人去叫。</P>
快去，你们几个，去公主府，去请公主进宫。”</P>
几个小太监连忙应声出门。</P>
富察：“别叫了，我就是刚才梦到咱们当年一起住在延禧宫的时候，可是我好像记不清你和陵容的样子了。</P>
看到晴儿，才能想起当年的你。</P>
咱们都是没有福气的，下辈子，换个人间吧，这个人间不好。”</P>
富察说到最后，已经气若游丝。</P>
姝兰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P>
富察扯出最后一抹笑意：“还有人为我哭，真好。”</P>
说完，便泄了最后一丝力气，坠进了无底的黑暗里。</P>
一一</P>
富察好像走到了奈何桥头，她伸头往河里望去。</P>
倒影中是另一个女子短暂的故事。</P>
短到只言片语便能概括的一生。</P>
富察看完，摇头笑了笑：“真是个可怜的女子。”</P>
说着，她走过奈何桥，拿起孟婆汤一饮而下。</P>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P>
身后的亡灵念叨着：“她喝的好干脆，竟一点牵挂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