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宅，沈修妄衣不解带，腹中无食，先行去往东苑看望祖父。</P>

随行军医恰好背着药箱从屋中出来，见到沈修妄上前行礼。</P>

“将军，老侯爷已经无碍，体内余毒已清，为他拔毒疗伤的大夫手法了得。”</P>

沈修妄默然颔首：“有劳胡大夫，您下去好生休息。”</P>

“是，属下告退。”</P>

沈修妄原地踌躇片刻，上前推开门，走入内室。</P>

屋内桌上点着一盏烛灯，不甚明亮。</P>

他走近床前，只见祖父躺在榻上，双目紧闭。</P>

脸上沟壑纵横，皮肤蜡黄，头发胡须灰白，寻不出半分黑色。</P>

沈修妄静静看着他，对祖父的深刻印象仍停留于少年时期。</P>

记忆中，祖父总是不苟言笑，家中其他弟妹都很怕他，唯独他和五妹妹不怕。</P>

自幼，父亲就对他寄予厚望，奈何他天生一副喜好玩乐、扶不上墙的纨绔心肠。</P>

父亲时常气急败坏，多加训斥，唯独祖父说他生了一副习武的好根骨，又机敏聪慧，日后必是重臣之才。</P>

所以，祖父对他倾囊相授，学武、用兵、打仗、从政。</P>

使他无一不精。</P>

那时候，他与祖父最是亲近。</P>

后来，父亲战死沙场，祖父同年遁入佛门，自此鲜少再同他见面。</P>

十五岁的少年，一下子肩负起支撑门庭的重责，他也曾一度感到害怕彷徨。</P>

自请领兵戍守北境，为父赎罪前夜，沈修妄策马去往栖禅寺，寻求祖父开解指路。</P>

那夜他叩门许久，守在寺门外，北风呼啸，积雪满地。</P>

直至天明，祖父始终没有开门同他见最后一面。</P>

沈修妄蜷缩在门口，浑身冻得僵硬，心也逐渐冷下来。</P>

那时的他不解、迷茫，乃至怨恨祖父为何如此狠心。</P>

再后来，北境磋磨八年，脱胎换骨后，他的心智也逐渐成熟。</P>

他不再怨恨祖父，也不会再依赖他，栖禅寺他再也没去过。</P>

直到数月前，突然收到祖父写给他的信，那一刻他才明白，这十几年以来，祖父所有的隐忍和蛰伏。</P>

“咳咳咳……”</P>

榻上的人发出急促咳嗽声，打破沈修妄的沉思。</P>

他转身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榻前，弯腰扶起老人，拿起一旁的软枕垫在他背后，这才重新端起水杯递到他嘴边。</P>

“阿爷，喝点水。”</P>

沈老侯爷掀开眼皮，混沌眼珠子转了一下，看向身前的孙子，嗓音低沉：“妄儿。”</P>

喝下一口水后，沈老侯爷喘息顺畅了些，招手示意沈修妄坐下。</P>

低声问道：“善后之事都处理好了？”</P>

沈修妄点头：“嗯，方才已经和魏知府议定。”</P>

他顿了顿：“阿爷，此次驰援青州，多谢您。”</P>

沈老侯爷叹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伤腿：“唉，老喽。”</P>

他抬眸，慈祥地看向沈修妄，“妄儿，阿爷日后能帮你的不多了，以后的路，你要踏踏实实地走。”</P>

沈修妄重重点头：“孙儿明白。”</P>

老侯爷意味深长：“从前小九没有恢复灵智，阿爷只能死守这个秘密。你扶持四皇子上位是大势所趋，他变成今日这样不是你的错。”</P>

“皇位惑人心智啊！”</P>

“如今小九渐渐恢复，当年他溺水之事与如今的皇帝和太后脱不开干系，我沈家如今既为自保，又为匡扶明君——”</P>

老侯爷转头看向桌案上的烛灯，眯了眯眼睛：“妄儿，若事败，叛臣的帽子，你敢戴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