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外白烟缭绕,器物上陈,男丁们依次叩拜,在一声起伏一声落的吟唱里,范氏宗族的祭祖平稳的进行着,只是人们总是忍不住会偷偷看范闲几眼。
范闲已经在祠堂里跪过,拜过。磕过。此时又站到了一旁,看着漫天的纸花。远处山头上地积雪,有些发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终于可以记录在范氏的族谱上,一时间内心深多了一抹光亮的颜色。
范思辙在马车上对着祠堂所在地方向磕头,他不方便下车。
范闲站在马车旁,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自己重生一世,在北齐西山的山洞里,在垂死肖恩的面前,认可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归属。而今日在范氏的祠堂前,终于再次确认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归属,自己的生命,终于打上了挥之不去的烙印,与这个世界紧密地连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晨光早至,田庄里地白雾与祠堂里的烟雾混作一块,再也分不开了。
当范闲站在范族祠堂外的马车旁喟叹时,几乎在同一瞬间,跨越半个庆国的疆土,江南苏州城外那座天下最大的庄园之一里,那个修箿的比范族祠堂还要高大威严的祠堂外,夏栖飞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无声哭泣。
不,应该说是如今明家地七少爷,明青城,在祖宗们地牌位前颤抖着,让泪水冲洗着自己的脸。
明家当代家主明青达,用一种很复杂地眼神,望着左下方哭泣的明青城,自己自幼离家出走的七弟。
明兰石站在四叔的下列,看着这位从来没有机会进入祠堂祭祖的“七叔”,脸上保持着平静,内心深处却是充满了挫败感。
四叔早在半年前就被苏州府放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与夏栖飞绑在了一起,处处与明家做对,毫无疑问,那次未隧的暗杀事件,让这位明四爷对于明家家主已经死了心。
如今明家的情况很困难,用来流通的银两太少,只好向外伸手,虽说如今招商钱庄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可是如果行东路和海上的生意没有太大的好转,再继续借银子,这……就会有太大问题。而且家族内部,如今又多了另一个势力,姨奶奶的儿子们自然站在了明四爷地身边。
想到此节,明兰石便很痛恨远在京都的那位钦差大人,如今的局势,都是那人一手造就,包括夏栖飞今日入祠堂祭祖,认祖归宗。也是当年达成协议里的一环。
明兰石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答应范闲这个要求。
夏栖飞抹去脸上的泪痕,跪在地上,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父亲,母亲……那个老妖婆已经死了,儿子终于回来了。”
他自幼被明家赶出家门,无数次死里逃生,哪怕后来成为江南水寨的统领。也只是想着有一日能够凭借血火武力复仇,但他自己却只能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从来不敢奢望……自己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重返明家!
如今地他,已经不止是江南水寨的统领,更是不为人知的监察院四处驻江南路监司。他已经是夏明记的大东家,负责内库货物行北齐路的行销,而此时……他又获得了明家七少爷的身份,将来明家庞大的家产总有他的一份。
甚至……有可能全部是他地。
当然。夏栖飞心里明白,就算日后明家成了自己的,可自己的,也就是小范大人的。自己眼下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小范大人双手赠予,夏栖飞是个知恩图报地人,也是一个知道分寸,并没有太大野心的人。
只要能复仇。能回到明家,那一切都好。
早已没有当年狠劲儿的明四爷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安慰说道:“七弟,只要回来了就好。”
“谢谢四哥。”夏栖飞站起身来,对着明家家主怔了怔,旋即笑了笑,说道:“大哥。那我先出去了。”
明青达微微一笑。走近了几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七弟,时日还长,今天就不留你用饭了。”
这是范闲离开江南前,强力逼明青达所应承下来地事情,今日他既然已经做到了,对明老七自然没有太多好脸色。
夏栖飞冷笑一声,知道明青达话语里隐着的意思。江南,明家,现如今已经分成了两片,而至于将来谁执牛首,终究还是要看京都里,宫里斗争的输赢。
明青达这一年里一直隐忍,用尽一切手段,拖延着范闲铁血手段,为的就是争取时间,等待着京都里的反扑,而他相信,已经不用再忍太久。
可夏栖飞的想法与明青恰好相反,他也在等,他等着小范大人全盘胜利的那一天,他从来不相信,小范大人会失败。
走出明氏祠堂的大门,夏栖飞看了一眼园子里面色各异地族中子弟们,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想来这些族中子弟,没有几个人真把自己当七爷看吧。
明四爷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虽说我们这边已经有三个人了,可他毕竟是家主,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生意上我们不要管。”夏栖飞的眼角残留着泪痕,他平静说道:“园子里的护卫能掺多少人就掺多少人,我会派人盯着,如果大势定后,他还想苟延残喘,就不要怪我们下重手。”
明四爷吃了一惊,皱眉说道:“可不要胡来,全江南都盯着明园,就算是小范大人也不敢做这等事情。”
夏栖飞怔了怔,没有再说什么,向明园外走去。
园外马车旁,断了一臂的苏妩媚正等着他,她看着夏栖飞脸上残留的痕迹,知道他今日定然受了极大地情感激荡,强压激动说道:“恭喜大当家。”
“嗯?”夏栖飞笑了笑。
“恭喜表哥。”苏妩媚温和笑道:“恭喜明七爷。”
大年初一,京都王府,二皇子正在一面喝茶,一面与叶灵儿下着围棋,忽听得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虽说他如今在京都里的势力都被范闲拔地一干二净,但正如在抱月楼里说过的那样,他根本不着什么急,因为这些都只是枝节问题,范闲一日动不了自己这个皇根儿,日后总是要轮到范闲着急的。
管事叩门而入,也顾不得王妃正在座上,急惶凑到二皇子耳边,将才听到的那个惊天消息说了出去。
二皇子的脸色马上变了,两根手指拈着的那颗黑色哑光棋子落下,落在了茶杯之中,发出了噗的一声苦闷声响。
管事出去后,叶灵儿笑着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在这位未满二十的年轻皇妃看来,自己的夫婿被自己师傅打的越惨越好,最好是打的他心灰意冷,再也不去理会那把龙椅的事情。
范闲在京都打老虎,叶灵儿在王府里偷着乐,此时看着夫婿脸色有些震惊,以为师傅又在出手做什么事情,所以并不担心,反而有种看好戏的冲动。
二皇子许久后才缓解了心中的震惊,看着妻子愕然说道:“范闲他……今日祭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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