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陈与义面色严肃。从那一天迎回汪若海后,这些日子与王宵猎多次交谈,慢慢明白了王宵猎要自己做的职责,也接受了新的定位。他心中明白,自己这个职责的重要性。某种程度上,王宵猎设置的这个监察官职,比朝廷的御史中丞重要了不知道多少。
放下茶杯。王宵猎道“作为官府治理地方,首先要知道我们的权力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是一个政权首要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讲清楚,政事就不可能通畅。有的人会说,我作为镇抚使,是朝廷任命。手下的官员,不管是军中的,还是各衙门的,都是由我任命的。这样说看起来简单明了,实际上相当于没有回答。不管是多么困难的问题,故意躲避是不对的。”
“朝廷为什么任命我为镇抚使?说到底,是杨进进犯汝州,被我击败,他转头窜向襄阳。我尾随杨进而来,将击杀于汉水江岸。在那个时候,襄阳、邓州等地方前几个月都被金军所破,金军撤走,地方一时间没有官员。我便带兵驻扎,暂时任命了些官员管理地方。朝廷设镇抚使,是因为我手下有大军,这些地方已经被我占据。而不是我王宵猎有什么特殊才能,被朝廷看重,任命了这官职。”
“任命镇抚使,坦率讲,是朝廷暂时放弃了这些地方,而交给我们这些手里有兵的人。对于镇抚使的治下,朝廷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奉朝廷为正朔,不投降金人和伪齐。再一个,就是盐酒之利还归于朝廷,只是两三年内交给镇抚使。既然这样,我就不能拿着朝廷任命,扯个鸡毛掸子当大旗!我要做这个镇抚使,就要明确,这个镇抚使的权力从哪里来,这个官职到底要怎么做!”
这是困扰了王宵猎很久的问题。自己做为一个军阀,除了军队之外,权力从哪里来。不能因为自己有兵,就逼着别人听从自己。这样的军阀,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自己穿越千年,来做这样一个角色,王宵猎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了。
“这支军队,起自金虏围开封府,我父亲从家乡起兵勤王。开封府已经破了,父亲战殁,这支军队不能还说自己是王通判的勤王军,必须是另一种角色。我初掌这支军队,是因为我是王通判的儿子,恰好在军中。到了现在,不能还是因为我是通判的儿子,恰好在军中。我们要定义这支军队,定义这支军队要干什么事情。我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能干好这些事情!”
听了这话,一众官员不由脸色大变。王宵猎所说有是事实,但这事实不能说出来。王宵猎应该牢牢掌握军权,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把权力死死抓在自己手中。
王宵猎笑了笑,道“人活在世上,经常会有一种错觉。我有多么了不起,我有多么聪明,我有多么能干。还会有一些人,看着哪个人说他多么了不起,多么聪明,多么能干。说实话,人生来就有一部分人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干,比别人漂亮,比别人力气大,诸般种种。人本来就不是一模一样的,有的人做这种事情强一些,有的人做别的事情强一些,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在这个社会,因为你擅长做这些的事情,所以你的地位更高,收入更多,更受人尊敬。但换一个社会,或者就是另一个样子。我们不要有这种错觉,自己当了官,就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当多大的官,都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成功些罢了。”
“世界就像一个舞台,我们被扔到这个舞台上来,扮演不同的角色。有人演皇帝,有人演宰相,有人演大将,还有的人演平常百姓,小兵小卒。如果放下自己演的角色,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不要让自己扮演的角色,影响了自己的情感。不要因为演宰相,就觉得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演个大将,就觉得自己是武曲星临世。你不是!”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着众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精彩。这些人从州县赶来,有的人甚至走了十天的路,绝想不到自己讲这样的话。
“我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告诉你们。不管是做什么官,这个官只是你们扮演的角色。你因为穿上了这个官的公服,拿到了这个官的官印,才做了这个官。而不是你命中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才会做上了这个官。你得不到升迁,不是因为命不好,只是因为扮演的不好。不管是升还是降,跟你的命运没有关系,只是你扮演角色的能力还不行。”
想明白这个问题,对王宵猎不是容易事。因为军队是自己父亲的,自己就成了首领。是因为自己的命好,还是只是一个巧合?不管怎么认识,许多人放不下自己的与众不同。
读历史,总是有人说,若是我是那个人物,会如何如何。潜意识里,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比别人看得清楚,会有更加合理的应对。实际上呢?
实际上我们既不聪明,也不会有更加好的应对。自己有这个地位,要想做得更好,就要深刻理解这个角色应该怎么做,而不是我想怎么做。手中有这个权力,应该想的是如何做才配得上这个权力,而不是如何做才能保住这权力。不管我们什么身份,实际上都只是舞台上的演员。而不是你聪明,不是你的命好,不是你能力更强,不是你更努力。
你聪明,你能力强,你努力,可以更好地演出你扮演的角色。仅此而已。
先放下自己,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角色。但不能真地放下自己,不然就只剩角色,你也就不是你了。既要清楚地认识自己,又要理解角色,其中分寸拿捏,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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