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的心像以前那样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汹涌澎湃起来。
阳光、湖水、午后时光、陪伴,这一切都让奚筠邗眼里尽是柔波,看任何东西都带着一股暖意,当然他最喜欢停留的还是叶小画的脸。
二十多度的天气加上强烈的阳光开始逼得身体出汗,叶小画脱下了她的外衣,折了折搭在手腕上。
“我来帮你拿吧。”奚筠邗指了指衣服。
“不用了。”叶小画朝他一笑。
“哎呀,人家要拿你就让他拿吧。”江婷说完后倒是很不客气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奚筠邗,然后一把夺过叶小画的也塞了过去。
奚筠邗捧着两件衣服,轻轻把它们贴到了胸前。叶小画那件白色衣服无比顺滑的质感在他的手上徜徉,他也仿佛闻到了淡淡的清幽体香,更仿佛感受到了它带给自己的温暖。他的心正在一点一点温柔地融化着,似乎要化成这世界上最纯净的水。
至于这是在为谁融化着,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建筑大学里面的建筑果然很气派啊,比我们学校的要雄伟多了,是不是?”叶小画问江婷。
“可不是嘛,你看这教学楼居然有十层,图书馆有六层,综合办公楼有十六层!”江婷一路上把各种建筑的高度都数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奚筠邗却笑而不语,他倒是觉得海洋大学里的布置结构才更合他意。
走了大半个钟头后,可能是因为走累了,江婷提议到湖中心的那座亭子里去坐坐。
“走这一点路就累了啊?叫你平时减减肥你还不愿意,现在知道苦头了吧。”叶小画轻声嗔怪道,嘴角最挂着醉人的微笑。
江婷看看叶小画的脸,说:“你以为我真的累了吗?我是”
“也好,我们就去那里坐坐吧,那边风景可漂亮了呢!”奚筠邗赶紧打圆场。
通向湖心亭的路只有一条,是一道是由很多弧形曲线十分精准地结合在一起的石子路,两边并没有任何像围栏之类的保护设施,好在湖中心并不深,即便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也不会有性命之虞。由于宽度不够,所以两个人并排一起走还是有些困难,三个人一商量决定一个个来。奚筠邗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可是他刚要往前凑的时候,叶小画的一只脚就已经迈了出去,于是江婷跟了上去,奚筠邗只好走在最后了。
“小心点哦,脚下看着点。”奚筠邗提醒她们两个。
“奚哥哥,你看这亭子好像那山上的,就只是差了一副对联而已。”
“对,我第一次见到山上那亭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在我学校呢!咦?你还记得山上那座亭子的对联啊?”
“当然了,我还背得出呢!”
“哦?是吗!”奚筠邗有些惊诧。
“松接地灵西连山,寿与天齐风铃亭。”叶小画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然后得意地问:“对不对?”
“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你真的记得啊!”奚筠邗一脸敬佩地看着她说。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叶小画扭过头朝他笑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江婷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疑惑地问道。
奚筠邗看着叶小画那肆无忌惮的笑容,他觉得似乎看到了拥抱那种笑容的希望,然后也跟着开心地笑了。
周末蕴藏的情调被这一弯湖水勾勒得淋漓尽致,湖边尽是三三两两或手挽手、肩并肩、眉目相视的小情人。六月的柳枝长满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的吹拂下跳起了活泼轻快的舞步,偶尔沾到湖水不但没有扫兴,反而给这种舞蹈增添了一丝浪漫柔美的色彩。湖面的一角竟然已经被绿油油的水葫芦草占据了,这种学名叫做凤眼莲、原产于南美洲亚马逊河流的多年生水草当年原本作为观赏性植物而被引入,后来由于繁殖过快,破坏了生态平衡而被重点治理,好在现在它只是安静地生长在这湖的一个小角落里面而已。
他们走到湖中央,在亭子里坐了下来。也许是都走得累了,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流动的湖水好像把周围一切声音都神奇地吸收了,只留下轻呼呼的风声和三个年轻人的心跳的声音。静默中,奚筠邗很想伸出手去帮叶小画把被那一捋被微风吹散的碎发拨到耳际后去,然后再冲她微微一笑,他觉得那样一个画面一定很美很美,估计连最苛严的摄影师都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摄像机记录下那一幕的。
正当他真的想伸手那样做的时候,一直看着湖面的叶小画却突然转过脸来对着他,说:“奚哥哥,你觉得每天和爱的人一起来看这美好的景色,过很平淡的生活,好不好?”
奚筠邗心里不觉一惊,立刻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一下子激动起来,感觉到浑身上下的血液在迅速沸腾起来。
奚筠邗按捺下快喷薄而出的激动,清了清思绪,尽量平静地说道:“当然好啊,我也愿意和自己所爱之人每天就这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即使过着很平淡、很平凡的生活!”说完后,奚筠邗大胆地朝着叶小画的目光迎了上去,急切地想在那里找到同样肯定的回答。
可是,可是,可是,那里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丝平淡的目光之外。
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希望之后,却又是这样沉重的一击!
叶小画,你究竟在表达着什么意思?
奚筠邗很不明白,他觉得叶小画明明给了他很强烈的暗示,可为什么她的眼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和肯定,就像站在彼岸的渡河者,朝着这边招手,当这边的船只真的到达她那边的时候,她却始终不肯把脚挪进船里。奚筠邗越来越觉得叶小画是那样复杂,复杂到已经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她把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却在用世界上最坚硬的盾牌保护着自己,保护着那些优点,让倾慕于她无与伦比的卓越美丽的追求者们可遇不可求。
“小画,你怎么了?”江婷看出了叶小画的忧郁。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呵呵。”叶小画立马换上一张笑脸,乐呵呵地回答道。
奚筠邗只好收起暂时的彷徨,毕竟这里是他的主场,叶小画和江婷今天是客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好好招待她们,尽管他的心情正在缓缓往下沉。
“我们学校风景怎么样,漂亮吧,婷婷?”奚筠邗转过头去问江婷。
江婷一惊,看了看奚筠邗,她没有想到奚筠邗会主动跟她而不是叶小画说话,她像是没有做好准备似的,说:“真漂亮,和我们学校一样漂亮。”
“我觉得每个大学都有它各自的特色,每个大学里出来的人都不尽相同,像我的话,和建筑大学的风格一样,严谨有余,活泼不够。”奚筠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
“没有啊,我感觉你挺外向开朗的呀,经常开玩笑呢。”
“哦,是吗?可能是因为和叶小画待的时间长了,被她影响了,以前的我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哦,以前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可不敢看着他们的眼睛呀。”奚筠邗自豪地笑着说道。
“你是说你现在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了吗?”江婷笑道,嘴巴弯成了一道月牙。
“当然了!”奚筠邗看到江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忽然感觉到莫名的不好意思,想快速躲开,却又不得不维持原状,因为他刚刚自豪地吹嘘过。奚筠邗只好也将目光迎了上去,当他在江婷的眼睛里停留了几秒钟之后,他却一下子呆住了,因为他在那里居然找到了在叶小画那边苦苦寻觅而不得的东西
一阵令人目眩的白光突然射了进来,火车的速度明显减弱了许多,奚筠邗睁开迷离的双眼,眼前仿佛出现了火车站台的模样,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世界,可是那一双冰冷的眼睛又把他拖回到了回忆的漩涡之中。
奚筠邗的笑容终于把自己从江婷直截了当的目光中拉了下来,他笑着说:“怎么样,我刚才看了你的眼睛看了好久呢!你是双皮眼,应该是有些近视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江婷疑惑地问道。
“哈哈,对于理工科生来说,这点事情可难不倒我!”
“真厉害,这都知道!小画,你怎么会认识到这么厉害的人?”江婷转向叶小画
“这就是缘分呗,奚哥哥就是那种传说中的上天派来的拯救学妹的无所不能的学长。”叶小画又开始她的玩笑。
可是,又是“奚哥哥”,又是“学长”,这些看起来亲昵的称呼现在一点都不能让奚筠邗满意!
难道就不能是“筠邗”吗?难道就不能是“亲爱的人”吗?
叶小画啊叶小画,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奚筠邗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为总是在叶小画那里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而深深苦恼,可却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现。要是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尽可以把积压在心头的阴云全部释放出来,至少这微风可以帮忙驱散它们,可是,现在,叶小画和江婷远道而来,而且是作为他今天的客人,所以再怎样无奈、再怎么痛苦他都要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他忽然想起,当年陆游和他表妹唐婉被他的母亲生生拆散后,唐婉所作的《钗头凤·世情薄》中的一句“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倒是很合他的心境。
有那么一刻,奚筠邗又觉得突然来了一阵勇气,他想直截了当地问叶小画,问清楚,问明白,到底她是不是因为少女的娇羞而故意隐藏起来。可是一想到江婷在身边以及她的那一双不言而喻的眼睛,奚筠邗觉得那气势汹汹的勇气又一下子垮了一半下去。他害怕,极怕表白失败后的尴尬与难堪,他在一次选择了退却和隐瞒。
奚筠邗呀奚筠邗,你是不是太犹豫不决了?还是你觉得你还没有真正爱上叶小画?爱一个人真的需要如此纠结吗?
“奚筠邗,我们学校隔得不远,下次大家有空的时候可以出来一起玩呀。”江婷微笑着说,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奚筠邗好久才反应过来,听惯了“奚哥哥”后,对于“奚筠邗”这个称谓倒变得十分陌生了。
“好啊,我们经常趁周末出去玩的,是不是?”奚筠邗笑着把脸转向了正在往前走的叶小画。
可是叶小画却没有回头,依旧往前走着。奚筠邗这才发现他又走在了三个人的最后面。
不知不觉走动了运动场,黑压压的人群早就把这块巴掌般大小的场地占领了。
“今天人真多啊,挤都挤不进去了,我们还进去吗?”奚筠邗问。
“进啊!”“算了吧。”江婷和叶小画几乎同时回答道。
叶小画笑着看了看江婷,倒也不争,笑着挽起江婷的手从那条细小弯曲、犹如迷宫一般的通道中穿进了体育场。
奚筠邗敏锐地知道,江婷喜欢热闹,而叶小画则相反,虽然性格豪爽大方,可骨子里却很安静。
逛完了运动场后,太阳就像慵懒的工人一样准备下班了,还好夏日漫长的白昼不会会一直拖着它不让它一下子跌落下去。
“5点13分了,走了一个下午了,你们累不累?”奚筠邗说时间的时候总是爱精确到分。
“还好,都是在慢慢走,而且中间有休息。”叶小画说。
“啊?你们都不累吗?我的两条腿快断了,今天怕是回不去了。”江婷苦恼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回学校吧,你也可以早点休息。”叶小画关切地说。
一直在等着机会说“我们吃饭去吧。”的奚筠邗一听有些着急了,连忙说道:“还早呢,说好的我要请你们吃饭的。”
叶小画说:“不了,奚哥哥,谢谢你今天陪我们逛了一下午,不好意思来晚了,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早点到。”
“可是”奚筠邗最不擅长的就是挽留别人,一时竟然词穷了。
江婷其实是想留下来的,她不止一次地看着叶小画,可是每次当奚筠邗感觉她要说话的时候,她都没有说出来。
无奈,奚筠邗只好把她俩送到门口的公交站。
“奚哥哥,你回去吧,公交车马上就会来的,我和婷婷在这里等等就行了。”叶小画对奚筠邗说。
奚筠邗心里有着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所以能够和叶小画多待哪怕一分钟也好,所以就连忙说道:“没关系,我在这里陪你们吧。”
原本5分钟一班的公交车这一次却是过了10分钟也还没见到影子。奚筠邗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他感觉上天在冥冥之中帮他多争取了5分钟甚至更多,难道是上天在暗示他去勇敢地向叶小画吐露真情吗?
他很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叶小画的身边,然后温柔地对她说出那些潜藏在他内心已经很久很久的话语。
等到他从冥想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辆浑身沾满尘土的老式巴士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他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像是告别,他才反应过来是叶小画。
“奚哥哥,我们走了,谢谢你,你赶紧回去吧。”
“哦,好的,路上小心。”奚筠邗的这一句从喉咙里迸发出来的话却一口气扎进了汽车轰隆隆的马达声和排气管口喷出的黑烟之中。
望着一溜烟开出去的公交车,奚筠邗久久望着,他幻想着叶小画会想电影镜头里那样从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然后冲他挥手作别。直到公交车一头遁入前方的那个拐弯角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奚筠邗仍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返回了寝室。